枫叶居。
天色渐渐暗了,浓云霸气地占据了整片天空,重得像随时要压落地面。
这几日天色总是这样,阴沉沉的,教人心情也跟着晦涩下明。
紫蝶叹息,拿着书卷,信步走到屋外。屋外有一方池塘,碧水清波上矗立着一座别致的木造凉亭。自从搬到这里后,她总在亭里读书写字,偶尔兴致来了,也会弹弹七弦琴。
她步进凉亭,刚坐下不久,两名宫女立刻端来茶汤点心。
「紫姑娘,请用茶。」其中一位毕恭毕敬地奉茶。
「啊,谢谢。」紫蝶接过茶,有些讶异地挑眉。
这两个宫女正是昨日说她闲话的那两位,不知怎地,昨儿个傍晚,她俩被花雾宫的总管遣到这儿来,说是专门服侍她。
比起枫叶居其它宫女,她们勤快多了,态度也乖顺许多,还会时时注意她的需求,毋需她开口,便主动照料。
坦白说,对于这两人过于殷勤的态度,紫蝶还真有些不习惯,心里暗暗揣测,该不会是水月后来还是沉不住气,跟总管说了些什么吧?
「这茶叶是羽竹国特使呈贡进宫的,是羽竹第一名茶;至于这樱花饼,是咱们御膳房的拿手绝活,吃过的人都赞不绝口,请紫姑娘尝尝。」宫女殷勤道。
拿进贡的茶叶和御膳点心给她品尝,不会太僭越吗?
紫蝶扬眉,「这样不太好吧?我只不过是个平民,吃这些似乎有些不妥。」
「是公子吩咐的,他说紫姑娘的吃穿用度,一切都要最好的。」
原来是花信吩咐的啊。
紫蝶微微一笑。连这些小地方他都注意到了,他待她也算不错了。
「紫姑娘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宫女问。
「没有了,妳们去忙妳们的吧。」
「是。」宫女弯腰行礼,刚转身欲步出凉亭,迎面却望见一张凛然俊容。
两人面色一变,急忙躬身,「公子!」声嗓还略略发颤。
花信冷觑她们一眼,神色淡漠。
紫蝶讶异地看着他倨傲严酷的姿态。他平常不会这样对待底下的人啊。
他一向温煦和蔼,很受宫内这些侍女仆从的欢迎,不是吗?
「妳们在这儿做什么?」他口气冷淡。
「我们……只是送茶点来给紫姑娘。」宫女惶惶不安地回应。
「是吗?」他冷冷挑眉。
两名宫女僵着身子,屏住呼吸,不敢妄动。
「下去吧。」他总算袍袖一拂。
两人如蒙大赦,仓皇退去。
「你怎么了?怎么这般凶神恶煞的模样?」紫蝶起身,蹙眉凝睇他,「你知不知道你吓着她们了?」
「妳没事吧?」他没有回答,反倒关切地问她。
「我?」她一愣,「我没事啊。」
「这些下人谁敢对妳不敬,妳尽管跟我说,别憋在心里。」
「嗄?」紫蝶恍然,忽地明白了。「你该不会是听说了昨天的事吧?其实出没什么,我想她们不是有意--」
「不用帮她们辩解!」他不耐地挥手制止她,「她们是罪有应得。」
「哦。」她吶吶地住口。
他深深望她,良久,才温声道:「我希望妳过得好,紫蝶,我不许任何人欺负妳。」
「呃,谢谢你。」紫蝶脸颊一烫,这般柔情款款的话语教她心神一阵激荡。她直觉伸手捧住心悸的胸口,仰起头,正想对他微笑时,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丝念头,她身子一凛。
「你……你刚刚叫我什么?」她费尽力气,好不容易才自喉间逼出话语。
他默默看她,不语。
「你、你说话啊!」她白着脸瞪他,气息急促,「你怎会……你都知道了吗?」
他缓缓点头,凝定她的眼神意味深长。
她一震。
「我知道妳是谁了。」花信黯然道,「昨天,我听见水月这样叫妳……原来妳就是爹替我许下的未婚妻--紫蝶。」
紫蝶。这两个宇从他口中吐出来,像有着千斤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眼前一眩,身子一晃,不意撞翻了桌上一盏清茶,瓷杯落地,碎成片片。
「妳没事吧?」他急忙展臂扶住她虚软的身子。
「我……没事。」她强作镇定,声嗓却无法不沙哑。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他问她,语气隐含责备。
「我能……能怎么说?」她涩涩苦笑,「你根本不记得我。而且你也表示得很明白,你并不想要这桩婚事。」
「我什么时候这样说过了?」他急急否认。
「你不必说,我懂。」她抬起头,凄然望他,「我不是傻子,你以为我看不出你的真心吗?」
他哑然无语。
「你不必因此愧疚,这没什么。」她柔声道。
「怎么会没什么!妳是我的未婚妻啊!」他懊恼地低咆,脸色忽青忽白。
「我们已经说好了,只当朋友。」
「可是--」他瞪视她,不敢相信她能以如此淡然的态度看待此事。「妳一点都不怨吗?紫蝶,就算我对妳无情,也该有责任--」
「我不要你负责任!」她打断他,原本平静的面容霎时激动起来,「我不要一个因为责任感而娶我的男人,我要……我要……」
她要一个真心爱她的夫君啊!可他不能给她,他没法给她。
她哀伤地瞧着他,心窝一阵阵发疼。
风起了,枫叶片片飘落,一办红叶飞上她肩头,无声地停栖。
花信震颤地看着她。这个女子,这温柔又倔强的女子,是他的未婚妻,是他爹为他指婚的对象。
爹告诉过他,他小时候很喜欢她,老爱追着她玩。可他却没什么印象,只隐约记得曾经有过那么一个小女孩,她生得俏丽可爱,很讨人喜欢。
可究竟为什么他会那么喜欢那个小女孩,他已经忘了。
这些年来,他似乎未曾思念过她,反倒是活泼俏丽的云霓进占了他心房。
「……你记不记得,有一次我跌落池塘的事?」紫蝶忽然问他。
他茫然摇头。
「那池塘大概就跟这个一般大吧。」她伸手指了指凉亭下的碧塘,「那天,你在池畔钓鱼。」她低声道,眼神凄迷,深陷在过往的回忆之中。
他愣愣望着她。
「我悄悄地从身后接近你,想推你下水,可没想到,反而让你给一把推下去。」苍白的菱唇自嘲地一牵,「你那时候好焦急啊,赶忙下水把我给捞上来。我喝了几口水,不停呛咳,身子又冷得直发抖,你便一直紧紧抱着我,一面拍抚我,一面道歉。你说,小蝶儿,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你说,别怕,我会一直抱着妳,妳不会冷的,不会有事的……你真的好着急呢,比我这个差点溺死的人还要害怕……」
回忆让她脸上凄楚的线条柔和了,她唇角浅抿,几乎像是微笑着。
她怎能露出如此甜蜜的表情?花信胸口一闷,如遭重击。
她这种表情,就好像她想起的是多么幸福的回忆!
「紫蝶。」他唤她,语气有些不确定。
「你一定都忘了,对不对?」她忽然问他。
他无语。
「我知道你都忘了。」她幽幽道,「一直记得的只有我一个。」
他悄悄收握拳头,「妳怎能……记得这么清楚?」
「有些事,只要你常常去想,就会愈来愈清楚。」她苦涩低语,「其实我本来也不记得这些了,偏偏你十年前无意间救了我,唤醒了我的记忆。」
因为爱上了他,所以关于他的一切便忽然在她心上活了过来,不论多久以前的细节,都是那么栩栩如生。
她的心,烙上了属于他的记号,从此便不再受自己左右。
她痴痴凝睇着他。
「紫蝶!」他忽地展臂,紧紧拥住了她。「我该拿妳怎么办好呢?我对不起妳,真的对不起妳,我--」
「别说了。」她柔柔制止他,「我都明白,别说了。」
花信心一扯,不敢看她,只得撇过头,看着池塘里映出的纤秀倩影。
风起枫叶零,水清见玉影。
她其实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姑娘啊!他对不起她,真的对不起她。
他深吸口气,正想说些什么时,一串细碎跫音急奔而来,跟着,是一道惊慌失措的声嗓--
「不好了!公子,公主她……晕倒了!」
花信悚然一惊。
第九章
一听说云霓晕厥,花信和紫蝶立刻赶往公主的居处「凤凰宫」。
进了寝殿,只见云霓躺在纱帐里,双眸紧闭,脸色苍白似雪。
「怎么回事?」花信问侍立床侧的宫女。
「小的……也不知道啊。方才摄政王来过,公主送走他后,忽然就晕厥了。」
「传了御医没?」
「御医跟医女方才来过,公丰却不肯让他们看诊,坚持要找花公子跟紫姑娘过来。」
「这样啊。」花信颔首,手一挥,「妳们退下吧。」
「是。」
宫女们都退下俊,紫蝶坐到床畔,拉起云霓的手腕,细细诊脉。
「怎样?」花信关切地问,「她还好吧?」
「没事。」紫蝶朝他安抚一笑,「脉象正常,只是身子略微出汗,大概一时紧张过度,又或者今日进食不正常,才会晕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