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惊喘一声,急忙别过头,一面将手探入袖中。
面纱掉了,她随身携带的发簪该不会也弄丢了吧?一阵忙乱探索后,她总算感觉到发簪的存在。
幸好还在。她松了一口气,但也只是一下子,很快地,她又记起自己狼狈的处境。
她跌落水中,衣衫尽湿,头发散乱,再加上这张脸--现在的她在他眼中,肯定丑陋不堪。
「……我们见过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令她一震。
他想起来了吗?她颤颤望向他,「为什么这么问?」
他深深回望她。「因为坠崖之前,妳曾经说过我们不是陌生人。而且妳看我的眼神,就好像妳已经认识我很久了。」
「我是……认识你很久了。」她敛下眸,没有否认。
「可是我不记得曾见过妳。」他蹙眉。
他不记得了,真的忘了。不论是当年那个老爱缠着他的小女孩,还是后来那个被他所救的丑姑娘,他都毫无印象。
全忘了啊!
她一阵心酸。一直记得的人,只有她一个。
「其实……也没什么。」她嗓音微颤。「只是十年前你救过我一回。」
「我救过妳?」他愕然。
「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一个她会用一生的时间去思念的故事。
她勉力扬唇,朝他微笑。「我先去找些吃的,回来后再慢慢告诉你。」
第四章
不远处的树上,结了些李子,紫蝶摘了些,慢慢喂花信吃下。在喂食的过程中,她应他要求,说了十年前他从那群小流氓手中解救她的故事。
「所以,妳才不顾一切跟着我跳下来吗?为了报恩?」听完故事后,他低声问。
她点头。
「就为了这么小的一件事?」他难以置信。
「嗯。」
「妳真傻。」他感叹,「那对我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啊。」根本是微下足道的小事,他从来就没放在心上。「就为了这么点小恩小惠,妳居然不顾一切地随我跳下来。妳很可能因此丢了性命,妳知道吗?」
「我知道。」
「那妳为什么还这么做?」
「因为对你而言,那或许只是件小事,可对我而言,却是改变一生的大事。」她哑声道。
他瞠目。
他不会懂的。她暗自叹息。
他不会懂得她是因为他的鼓励才潜心学医,因此才逐渐找到了一些自信,在每一次成功治愈病人后,感觉到自己存在这人世的价值。
他不会懂得当她知道他就是小时候那个又疼她又爱欺负她的大哥哥时,她内心的震撼,也不会懂得当她明白自己的终身便是托付给这样潇洒英勇的男子时,满腔的柔情百转。
他不会懂得她就这样痴痴爱了他十年,满心期待与他重逢的那天,却也害怕与他重逢的那天--
期待再见到他,害怕他不接受自己。
而今,她真的见到他了……
「幸好妳没什么事,否则我可要自责一辈子了。」花信的叹息拉回她迷蒙的思绪。
她收束神志。「是你救了我吧?」
这疑问,一直盘旋她心头。她不解,为什么两人皆坠落山崖,只有她一人平安无事?
她仔细回想,依稀记得自己跃下山崖时,他以一种惊恐的表情仰望她,然后,朝她伸展双臂。
「你拿自己的身体保护我,是吗?」她问。
「也谈不上保护。」他自嘲,「我比妳高大,当肉垫挺适合的。」
她拿他当肉垫?她睁大眼。
「幸亏我们是掉在水里,否则我可能真要让妳给压扁了。」他半开玩笑,「那时我们顺着瀑布被冲下来,跌落这潭中。」
「是你把我推上岸的吗?」她恍然大悟。
她不谙水性,又陷入昏迷,肯定是他一路拉着她爬上岸。
他伤得那么重,却还得使劲推她上岸,要多大的毅力才能忍受这样的痛楚?怪不得他推她上来后,自己便虚脱地晕过去了。
「都怪我,害你多受了这么多苦,对不起。」她红着脸道歉。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若不是为了救我,妳也不会跟着跳下来。」他温柔地望她。
那温柔的目光让她的脸更加烧烫,只是这一回,不是因为歉意,而是极度羞涩。
她敛下眸。「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医好你的伤。」
「这伤真的治得好吗?」他低问。
「当然治得好。」她急急响应,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怀疑与苦涩。「你放心,我从前治愈过很多腿骨断裂的伤患,虽然需要一些时间,但只要你好好配合我,总有一天会好的。你相信我!」
「我不是不信妳。」他淡淡苦笑。「而是这里荒山野谷的,怕是连草药也找不到,妳要如何治我的伤?」
这确实是一个大问题。方才她在这座山谷里稍微巡过,的确看不到什么能供治疗的草药,就连树上结的果实也不多,连食物也成问题。
「还是我们想办法出谷?」花信试探地问。
「不行。」她摇头。「你伤成这样,不宜贸然移动,万一骨头再次移位就不好了。」
「难道我们得一直困在这里?」他蹙眉,微微焦躁。
「你别着急,我会想办法的。」她安抚他,「我是大夫,一定会想出办法的。」
他默然望她。
「你相信我。」她再次保证。
他默默点头。
「你先睡会儿吧。」她劝他,在他身下铺了些枯草,让他躺得更舒服,又将烤干的外袍披覆在他身上。
在等他入睡的时候,天色渐渐暗了,她的眉,也慢慢颦拢。
她烦恼地望着周遭,入夜后,湖潭水气缭绕,肯定会冷上许多,更何况现在又值深秋,依他如今的状况,根本禁不住这样的冷矾,风寒会加重的。
该怎么办?附近没有人烟,也没有山洞,连一处遮风避雨的地方都找下到,又不能移动他。
总不能一直让他躺在这荒山野外吧?
几声轻咳从他青白的唇间逸出,她伸手轻轻探他额头,惊愕地发现热度果然升高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
她咬牙,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脱下,一并覆在他身上,又朝火堆里加了些柴木后,盈盈朝潭对岸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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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信醒来时,四周一片静寂。
他睁着眼,好片刻只是茫然望天。夜空清朗,一弯新月高挂中央,几颗星子调皮地眨眼。
好安静。他扯唇微笑,可当意识更清楚了些时,他渐渐感觉到胸膛与双腿传来的闷痛,他咬牙,强抑呻吟的冲动。
那善良的姑娘会担心的。这两天,他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断断续续地昏迷着,可每次睁开眼,总能见到她忧虑的容颜。
他知道自己在发烧,也知道她衣不解带、日夜照顾着自己。
除了以树枝及衣带固定他断腿的伤处外,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堆竹子,搭了个简单的遮雨棚,又采了药草,削竹管为皿,熬了汤药喂他喝,另外也摘了野菜,与树果和在一起捣成泥,一口一口地喂他吃。
她还会打鱼呢!有一回,他教一阵食物香气给唤醒,发现原来是她在烤鱼。
摘菜烤鱼,搭棚做皿,他惊讶地发现这姑娘颇有些野外求生的本领。
肯定是这几年四处游历的生活教会她的吧?想起那晚云霓缠着她说自己的故事时,他也跟着听得入迷。
他从没想到一个姑娘会经历这许多冒险,连暴风雨都曾遭遇过,着实让他感到佩服。
从小到大,他一向自恃聪明,很少真正敬服过什么人。可她,却教他不得不心服。
她是除了云霓之外,第二个教他看重的女子--对了,不知云霓现在怎样了?
一念及此,他剑眉一紧,前额泌出担忧的冷汗。
她是否顺利逃脱了?火影找到她了吗?他们俩是否都平安无事?
他真怕啊。她不会让那些人给找着了吧?要是真落到那些人手里,他不敢想象后果。
别胡思乱想。他告诉自己,云霓够聪明,一定能想到办法逃离险境的。
她会平安的,绝对会!否则……
否则怎样?他不敢想,强迫自己转开念头。
「紫姑娘。」他哑声唤。
无人回应。
睡着了吗?他试着再唤一声,「紫姑娘?」
还是静谧无声。
他心一跳,微微着慌,转过头左顾右盼,寻找紫蝶的身影。
这几天,她总是在他身边陪着,怎么现在会不见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或者,她终于受不了他这个麻烦的病人,抛下他了?
他苦笑,在这么猜想的同时,心头攀上一股落寞。
从没料到自己也会有这么脆弱的时候,可当他只能平躺在地,稍一移动身子便剧痛难忍时,他无法不懊恼。
除了懊恼,还有些恐惧,怕自己这辈子再也无法起身行走了。
这样的他,真的很期待能看到一张关心他的容颜,就算她睡着了,不能陪他解闷,只要能看着她就好。
看着她,知道有个人愿意陪伴自己,他就不会感觉那么无助。
可她不见了,不在他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