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了怔,瞥见他手背上果然划开了几条红痕,眉心不由得拧起。「这小家伙是咱们姊妹一块儿养的,平时都放任着它四处胡晃,特意想寻它出来还不一定找得到呢。它可能肚子饿,又闲到陌生的气味,所以才会抓伤你。」
咬了咬唇,她轻声道:「你进来,我帮你擦擦药。」
他摇头笑着,「不疼,我天生皮厚。」接着旋身要走,似是知道……房里的姑娘会追出来。
果不其然。
「齐吾尔,你……你怎么走了?」她推开房门跑来,擦头发的布还挂在颈上。
「你不是说这小家伙饿了?我带它找东西吃去。」
「它爱吃红糖。」她莹白的小脸炫耀地笑着,「怎么?没见过这样古怪的猫吧?」
他挑眉,居高凝视她。
「走,咱们一起喂它。」她自然地拉着他手腕往厨房方向冲。
腕上叩着铁制护腕,冰冷而僵硬,他随着她的步伐在檐廊上穿梭,有种很奇特的感觉,她小手里的温度彷佛渗进了铁腕里……
后院厨房此时静悄悄的,一轮明月升上,把小小天井照得银亮。
窦德男由柜上取来红糖,两人就坐在檐前阶梯上,他抱着猫儿,猫儿伸出小舌,舔着她掌心里的糖。
「我知道二姊夫和你为什么来这儿,你们和阿爹晚膳前在内厅谈的话,我都听见了。」抚着小家伙的软毛,她抬眼鳅着他的俊容。
「那个用毒毁了二姊夫半边面容的西域蛇女,从塞北逃掉了,是不是?」
齐吾尔温和牵唇,坦然颔首。
她沉吟了会儿,又问:「你和二姊夫是怕……怕她恨屋及乌,会来寻窦家的晦气,所以赶来知会我阿爹?」
他点头,「她脱逃出来后,应该会先寻一处隐密的地方疗伤,这段时日若不能找到她,往后等她痊愈,想再擒她就十分棘手了。我和李游龙前来,一是知会窦爷,一是请窦爷相助,希望运用你阿爹在江湖上的人脉,尽快查得蛇女的下落。」
原来,西域蛇女刁锦红苦恋药王不可得,又恼恨药王之子李游龙与天下名捕鹰雄合谋毁其巢穴,故欲除李游龙而后快。去年冬,也才几个月前的事,他终于藉药王一臂之力擒获此女,而她和蒙族之间还有一笔帐待算。
这笔帐呵……眉峰皱折,他脸容罩上了一层寒霜。
「我问过古噜噜三兄弟,我们第一次在九江大街遇上,那时,你来中原正是为了追查蛇女的去向,而古噜噜他们根本就是打着卖艺的旗招,私底下奉了你这位族长的命令四处打探小道消息。」
略顿了下,她清清喉咙继续道:「二姊夫说,那名西域蛇女因得不到药王,心中怒怨,连带恨尽三王会的人,你是三王会里的一员,又是蒙族族长,二姊夫说……说四年前蛇女杀了不少蒙族人,连你的兄嫂也惨遭毒手……」
三王会。十数年前在中原兴起的武林帮派。
原由三名异姓兄弟共创,「药王」、「罗汉」、「夜叉」,三者各拥名号,行事亦正亦邪,曾在江湖上掀起惊涛巨浪,尔后,三王连袂走往塞外,而齐吾尔正是三王会中新一代的菁英人物。
「你知道的可真多。」
他有些粗鲁地截断她的话,喉结蠕动,脸上的神情十分怪异,似是不想多谈。
「我心里好奇,当然想问清楚了。」她直率地道。闻到他身上爽冽的气味,才发觉两人靠得太近了些。
藉着轻咳悄悄拉开距离,他却移了过来,抓起她肩上的净布盖在她头顶上。
「虽然是春天,入夜还是有点凉意的,头发仍带湿气,吹了风别着凉才好。」
「我、我──咳咳……」这会儿是真的咳了,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我很好,我不冷。」事实上还觉得挺热的,他一靠近,她心跳就加速。
他不说话,放开吃饱糖的小家伙任它自生自灭,大掌就着那块布,略微粗鲁地擦拭她的发,把她一颗头擦得东摇西晃的。
「齐吾尔……」
「嗯?」他漫不经心的应着。
「过完年,你已经三十一岁了。」
「嗯……」
顿了会儿,她终于鼓起勇气问:「你不娶亲吗?还是你在草原上的毡房里,已经住着好几个大小老婆?」
擦拭头发的动作陡地停下,他掀开那块布,直直望住她的明眸。
「我只会娶一个姑娘当老婆。」他好看的唇形上扬,「再多,我养不活人家。」
「如果养得起?你就会娶好多个喽?」她的眉拧了起来,语气略扬。
他耸了耸肩,「基本上,男人都希望娶个三妻四妾的。」又想逗她玩了,下意识地,他这种「劣根性」似乎完全不受控制,彷佛是为了满足自己某种程度的愉悦,将心中那块阴暗的角落不着痕迹地覆去。
「你──」她拍开他的手,双颊嘟着,好不容易才挤出话来,「我要叫我家三姊千万别嫁你。」
他怔了怔,有些失笑,眼前的姑娘过完年都十八岁了,不能再叫她小姑娘了,但现下这模样,唉……不用力逗逗她,实在对不起自己。
「可是窦爷叫我娶,他是我的泰山大人,这份好意不能推却。」
「你想娶我家三姊,就、就不准你再娶其他姑娘。」她急嚷,还好厨房这儿没其他人,要不声音一出,还道镖局来了宵小贼人。
「我是不想娶窦三姑娘呀。我和她说话前后没超过十句,互相不了解,贸贸然娶了她,似乎有些不妥。」
「那……那你想娶阿紫?还是小金宝?」她眼睛瞪得又圆又大,月光在里头跳动,双颊红扑扑的,好有精神。「不行、都不行!」头摇得像波浪鼓。
「为什么?」他挑眉。
「你、你是老头子。」
他一顿,点了点头,慢条斯理地道:「意思就是说……我得跟窦爷回绝,说我齐吾尔不娶窦家的姑娘喽?」
抿着唇,窦德男一时间竟没法回答,只能定定瞅着洁辉下的他的脸,不懂此刻自己在踌躇什么,又为着什么感到淡淡的惆怅。
「其实……我在草原上的毡房里已经住着一位美丽的姑娘了。她的名字很好听,叫作吉娜亲亲。」他微微笑,神情平静而温暖,低哑地喃着。
「我得留在中原,要好一阵子才能回草原,如果你到塞北去没见到我,可以去我的毡房找吉娜亲亲,她会代替我招待你,我想……她会很喜欢你的。」他又道。
窦德男深深吸了口气,那紧涩的感觉依然在胸臆间流转不去,好像有好多的话要对他说,但……是什么呢?她脑中翻来覆去,忘记自己到底想说什么了。
点点头,她冲着他咧嘴一笑。忘记就忘记吧,没差别的,反正,都是迟了……
第四章 亲亲草原
夏天,九江的蝉又开始喧嚣,吵得人不得安宁。
这燥热的季节里,一个堪称惊天地、泣鬼神的消息,从远远的塞外傅了回来──窦带弟肚子里有娃娃了,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
「阿爹,您要去哪儿呀?!」窦招弟和窦来弟唤住直往门外冲的窦大海。
「咱儿上塞外的药王牧场,咱、咱瞧我外孙去!」
唉,八字才写了一小撇,还有一大撇没写呢!
「那也还得等上半年才有娃娃看,这么早去也只能看带弟挺着一颗大肚子而己啊!」窦来弟柔软地道出事实。
窦大海发出几声无意义的嘟哝,抚抚头又搔搔胡须,执拗重申,「咱儿要瞧外孙。」
「就一定是孙子吗?我偏说是个女娃娃,是外孙女。」云姨眯着凤眼,嘴角优雅而迷人地扬着,慢条斯理啜了口锺爱的太极翠螺。
「是外孙,铁定是个小壮丁。」他吼了一声,云姨的眸子瞟过来,他吼声瞬间式微。
两道凉透心扉的气由云姨鼻中哼出,「是个壮小子又怎么样?还不是人家的,姓李,不是窦。」
眼见家中「二老」又要斗上,姊妹们无奈地摇头,互相使眼色。
不过,云姨这会儿算是正中窦大海的罩门,话虽然刻薄却都是事实,他撇了撇落腮胡中的大嘴,两颗眼珠子哀怨地转了转,隐约泛起泪光。
唉,教人不忍呵……
「阿爹,我后天和几位师傅会走一趟北方,是皖浙商人要送去北边的一批布料,等正事办完,回程时我就顺道去瞧瞧二姊,看阿爹有没有要梢些东西给她,可以交给我的。」实在看不下去了,窦德男跳出来打圆场。而提及往塞北探望二姊,下意识,她想起那名蒙族男子似笑非笑的面容,不知他现下何处……
「阿爹,等我从四川回来,镖局的事我可以完全照看,您就能去塞外瞧瞧带弟,也可以在那边一直待到带弟把孩子生下来。」窦招弟微笑着说:「阿爹可以和云姨一块儿去,塞外好风光,两人相为伴,多好?」
「噗──」云姨一口茶天女散花似的喷将出来。
「很脏耶!云姨!」小金宝坐得最近,首当其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