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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先生把你压到餐桌上开始看。」囡囡用着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调侃,表情就是梁宛歌很熟悉的那个聪明小大人。

  「你不知道这种时候要把眼睛捂起来吗?」梁宛歌好想呻吟,让她想想,唐虚怀把她压上桌时,有没有做出什么教坏小孩的事……

  有,从头到尾都是!

  「没人教我。」囡囡这时又是天真小女孩,无辜得很无害。

  「小孩子看到限制级画面就该天真烂漫地惊呼:『你们在干什么?玩摔角噢?』才对,而不是惦惦清醒,不吭一句把这些从头到尾看完嘛!」

  「有什么关系,先生只是把手伸到你的衣服里,可能还握住你的胸部嘛,又还没有做到什么部分。」

  听听,这是一个五岁小孩嘴里说出来的话,社会道德沦丧到这种地步,未来的国家栋梁全是朽木吗?!

  「你赶快忘掉,不然我会打你小屁屁!」梁宛歌恼羞成怒。

  「做坏事的人又不是我,明明是你们大人自己要在小孩子面前做呀,结果被揍的是小孩子噢?!这是不是你们常说的——迁怒呀?」口气是问句,但是童嫩软调里就是摆明了指控。

  呃,汗颜词穷。

  「你说的对,揍你是不对的,该揍的是那个男人。」梁宛歌觉得要纠正小孩子的观念,最首要的就是在小孩面前让她亲眼看看坏蛋的下场会有多惨,这样才有助于小孩回归正途!

  她甩甩手,双臂在做热身运动,以她和唐虚怀的距离估算,等她走到唐虚怀面前正好可以赏他扎实一拳!

  「囡囡,你先下楼去洗把脸,再让玉玲姊弄早餐给你吃。」唐虚怀在梁宛歌还没冲上来扁他之前,先要求清场,赶小孩下楼,否则有她在,要做什么都绑手绑脚的。

  囡囡又恢复成那个沉默寡言的小自闭儿,仿佛刚刚和梁宛歌在窃窃私语的聪明小大人完全没存在过,这回连点头都没有,几乎是立刻从床上弹跳起,就咚咚咚跑下楼梯。

  「囡——」梁宛歌想叫住她,但小身影跑得恁快,一点停顿也没有,梁宛歌一直到完全瞧不见囡囡的背影,才猛然转身,暴怒地杀到唐虚怀面前,纤指狠狠戳向他的胸口。「你为什么用这种口气对她说话?!」

  「口气?我的口气很好呀。」

  「你那种口气跟指挥一只狗有什么不同?!『囡囡,你先下楼去洗把脸,让玉玲姊弄早餐给你吃』;『来福,你先下楼去咬报纸,再让玉玲姊弄狗罐头给你吃』,你自己比较看看,这两个句子是不是一模一样?!」

  「哪里一样了,你这是欲加之罪!」她的比较法根本是硬拗,而且还是拗到没有半点道理!

  「就是一样!你为什么不对她疼爱一点?对她有耐心一点?你对她来说应该要像个爸爸,可是她怕你!你有没有看到她怕你,她甚至不肯在你面前讲任何一句话——」

  「我并不自诩是她父亲,她只是我一个病患。」他将囡囡从那女人肚子里拿出来,是因为囡囡有生命迹象,求生意识强烈,所以他救她,在那当下,如果囡囡没活下来,他也不会有任何感觉,这种抽离的第三者淡漠,是当了医生的职业病。

  「你就是用这种想法在看待她?」梁宛歌完全沉静下来,脸孔上净是冷漠。

  「我的想法有错吗?」唐虚怀反问她。

  「不,你没错,我不能去奢求一个混蛋能多体贴、多懂得去善待一个心思细腻的小女孩,对你而言,她不过就是一块你从别人肚子里拿出来的肉罢了,那跟你上超市去挑选一、两盒牛肉猪肉没什么两样。在你眼中,她是病患,在我眼中,她只是一个很孤独的孩子!她就算有病,也是因为你们让她变成这样!」梁宛歌握着的拳在发抖,那是她在隐忍怒意的结果。「我今天要回我家,如果你不反对,我想带着囡囡一块回去,我有信心让她完全不用治疗、不用吃药就能恢复一个五岁小女孩该有的活泼。」

  说完,梁宛歌转身要走。

  「宛歌。」唐虚怀将她扯回胸口,料到她会挣扎,他收紧手臂。「我不懂你为什么生气。」

  「你放开。」她不想解释,对牛弹琴这种累人的事情她不想做。

  唐虚怀用男人强横的力道制止她的拒绝,直到她踢蹬双腿也无法挣开他而缓缓放弃,他没放松力道,再问一次:「我的想法有错吗?」

  梁宛歌深深吐纳,抿着正在颤动的唇。

  「……对囡囡而言,你不只是她的救命恩人,你对她来说,绝对不单单就是一个医生而已。」

  她说着,速度很慢。

  「但是如果你救回她,却让她认为自己的出生只是一种污秽的延续,她没有父亲,没有母亲,因为她是乱伦下的产物,那就代表她永远都要背着这个原罪。或许在她心里曾经想问过:有没有人愿意站在父母亲的位置来填补那个缺口?你是她转移父亲形象的唯一人选,她在你身上寻找一个父亲的影子,然而你却没有这个认知,只当她是一个病患,哪里有病、哪里会痛就医哪里,完全不给她幻想空间,就是明摆着告诉她,你和她的关系就只会是医生和病人。」

  她深呼吸,觉得肺叶都在发疼。

  「她只是个孩子,你有必要……如此快狠准地让她幻灭,不许她作梦,强迫她立刻要成长到明暸这些、老老实实接受这些……你问我,你的想法有错吗?」她摇摇头,「我不知道怎么去断言对错,但是你对一个孩子……太严厉了。」

  唐虚怀是心理医生,却在这一刻被人当头棒喝,敲得头昏眼花……梁宛歌几乎是懂了囡囡的心情,完完全全地懂了,难怪囡囡愿意在她面前表现自我,因为她知道这个大女孩是懂她的,知道她在想什么,并且怜惜着她所无法拥有的一切,谁说五岁孩子不能分辨谁待她好?孩子有孩子的直觉,而那种直觉,是最直接、最纯净的。

  「我没有心理准备去当一个孩子的父亲。」

  「这句话,等你女朋友告诉你她怀孕时,你就这么回答她好了。」她保证他会被打得头破血流——如果那位女朋友也是性子火爆的话。

  「宛歌,我不是在开玩笑,我抱起巴掌大的囡囡时,我以为她活不了了,她母亲也是希望她死,我心里在想,如果是这种情况,对囡囡来说,是不是死掉才是种幸福?我那时真的不想救她,要结束一个早产儿的生命是多简单的事,你怎么会认为有这种想法的我,会适合成为一个父亲?」

  「我不管你那时心里是想把她拿去浸水桶还是用枕头闷死她,重点在于——我现在还能看到囡囡在这栋屋子里成长,她没死呀,这才是最重要的吧?」

  她又不意外他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至少她从不觉得他是什么仁心仁术的烂好人医师,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种高层次的境界,他这辈子没机会登上去,但那又如何?他说那时不想救囡囡,但囡囡还不是活了五个年头,虽然性格有些扭曲,但看起来还正正常常的,这不就够了吗?

  「你说你没准备好,你都准备了五年耶,五年还不够吗?换做是我,我五天就能准备好,就算还很生嫩,就算一点也不上手,我也可以跟着囡囡一起学习,又不是有人拿刀架在你的脖子上,要你立刻就成为一个超级奶爸,慢慢来就好了呀!你要是再不行,我教你嘛,虽然我也不懂,但是好歹用脑子也能猜想一对父母至少能满足孩子什么样的要求吧?」

  「你举些例?」

  「带她出门去玩,去海边、去踏青、去远足,晚上去帮她盖棉被,牵着她的手去上幼稚园,教她念ㄣㄆㄇ,每天在联络簿上签名,小孩子不听话时,一个扮黑脸一个扮白脸,以后她交男朋友,还要负责替她审视那个男朋友好或不好……要举例举不完。」

  「听起来不像是我一个人可以做到的事。」唐虚怀皱眉的模样颇有无法胜任的苦恼。

  「如果你还是完全不想做任何努力,就让我带囡囡回去好了,我不想再多说什么了,放开我。」

  唐虚怀当然不可能让她如愿,他坐在床沿,半逼迫她侧坐在他腿上。

  「或许你留下来,就能填补我做不到的地方。」

  「你这是在聘请我当一个保母吗?」

  「囡囡想要的,会只是一个保母吗?」唐虚怀似乎有意延续方才因囡囡清醒而打断的缠绵,高挺的鼻尖蹭碰她的发梢。

  「她当然不是,她希望有的是个母亲。」关于这点,梁宛歌知道自己没猜错囡囡的心思。

  「那就对了。」他还是没挑明说。

  梁宛歌并不迟钝,他的弦外之音拨得那么响亮,听不懂还真的是白痴,但是她不喜欢他拿囡囡当借口,继续耍这种暧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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