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头上缠着白色纱布的姜颢天,脸色苍白地躺在白色的枕头上,微蹙的眉头不复往昔的飞扬跋扈,倒像在忍受着什么样的疼痛。
颢云的心一阵阵生疼。
兄长给她的印象一向是如山般稳靠,没想到也有如今的虚软无助。
自从六年前父母因意外过世后,两兄妹一直相依为命。哥哥是她的支柱,他张开羽翼屏卫她单纯的小世界,不让她受到外面世界的风雨侵袭。
这些年来,他一直如父如兄地保护她,现在却无助地躺在病床上,需要她的照顾、呵护。
颢云热泪盈眶,坐在椅子上低低饮泣。
从接到兄长发生意外的消息后,她一方面太过震惊,一方面得在众人面前装作坚强,直到此刻才能任心头惊涛骇浪般的无助感和悲伤席卷向她。
热泪滚滚流下,她用双臂搂紧自己。在台东机场和奕麟分别时的记忆在脑海里晃动,男性结实的双臂带来的温暖感觉,即使在分别两个多小时后,仍那般强烈地充盈着颢云的心。
在紧紧相拥的一刻,两颗心穿透了有形的躯体,融合在一块。
她感觉到奕麟了解她所有的思绪,体会到她的害怕、不安、悲伤和无助。他温暖的气息仿佛在向她保证,一切都会没事。
“等我把牧场的事安排妥当,立刻赶到台北。”
临别密密的嘱咐仍在耳边回响,颢云因为这句话而感到格外心安。
她不是一个人,她告诉自己。有奕麟在,没什么好害怕的。
尽管长夜漫漫,尽管兄长仍在昏迷中,她却出奇地镇定下来。夜再长、再黑,曙光出现时,朦胧云暗云遮的夜色终将消失在天边的金黄色朝阳下。
她渴盼着黑夜与白昼快些在天边交接,好将奕麟带到她身边。
在迷迷糊糊的思绪里,她疲惫地潜进睡眠中,等她再度醒来时,又将是新的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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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断续续的呻吟声惊醒了颢云的美梦。
护士在病床前安抚病人,颢云很快从躺椅上起身。
“哥,你醒了?"她欣喜地睇视正对着护士怒目而视的病人。
“颢云……”他朝妹妹露出虚弱的笑容。他早醒了,而且是痛醒的。
“好点没?”
妹妹的间题令他苦笑不已。他只觉得全身难受,像有无数小虫在蛰他似的,每个部位都感到痛。
“姜小姐,你在这里看护一下,我去问医生是否该给病人打剂止痛针。”
“好,你快去。”
颢云坐在病床前,看到兄长龇牙咧嘴的痛苦表情,既心疼又感好笑。
“我上回不是提醒你,该给自己找个贴身保镖吗?
瞧,发生了这种事。”
“颢云,你就不要念我了。”他懊恼地嘟囔。
“好。你好好休养,什么事都不要想一切有我。”
颢天不是故意看轻妹妹,只是无法置信的表情就这么出现在脸上。向来备受他呵护的颢云居然说要替他扛起一切,要他安心休养?
“你不相信我的能力啊?”颢云不服气地道。“我虽然没有从商的经验,可是公司里还有沈总和陈特助可以帮忙啊。再说现在你清醒了,如果我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还可以请示你。放心。我不会在你住院期间让天云集团破产的。”
“你别胡说了。”颢天无力地合上眼睑,另一波的疼痛开始在他体内肆虐。“我伤得如何?”
“右腿中弹,左手脱臼,头部有外伤,有没有脑震荡还得观察一段时间。只要在加护病房待上二十四小时,现在已经过了八小时,再十六小时.你就完全脱离险境。”
“就这样?"妹妹如同专业医生般机械化的描述,令颢天感到些微不悦。
“这样还不够严重吗?”颢云没好气地嚷道。“你知不知道我担心得半死?”一接到柳姨的电话立刻赶下山,从台东机场直飞松山机场的一路上提心吊胆。月眉甚至偷偷哭了好几回……”
“月眉也回来了?”颢天眼睛一亮,精神振奋了些。
“是啊。”颢云正对兄长的态度感到奇怪时,护士带了值班医生进来。趁医护人员替颢天量血压、温度和测脉搏时,颢云到洗手间梳洗了一下。回到病房时,颢天已打过针,显得昏昏欲睡。
“早上我会到办公室转一下,中午再回来看你。”
“嗯。”颢天微扯唇角,懒懒应了声。“别给我乱作决定。”
“放心,我是那么糊涂的人吗?”
“对了,月眉呢?”他勉强打起精神问了一句。
“我让她在家休息,令天晚上过来看护你。”颢云心里纳闷着,哥哥不问柳姨,独独问起月眉,好奇怪。
“若不是我受伤了,你还要躲我多久?”颢天的神智渐渐昏沉,模糊的低喃教颢云听得莫名其妙。
快七点时,柳姨带着月眉来到医院,颢云在加护病房外的视听室吃早餐。
“月眉,不是叫你晚上再来吗?”颢云以崭新的眼光看待月眉,昔年的小女孩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怪不得山上有不少年轻小伙子全冲着她到诊所看病,连哥哥都念着她。
老实说,她并不排斥月眉当她大嫂。
月眉性情温柔又乖巧,在姜家待了这么多年,早像一家人了。颢云只怕大哥会辜负她、伤害她。
“我……”月眉低下头,脸颊涨红。“我不放心,只看他一眼,等会儿就回去。”
“那你去看他吧,哥哥打了止痛针,还在睡哩。”
月眉离开后,颢云一边喝粥一边问柳姨:“哥哥这段期间,有什么古怪的地方吗?”
“古怪倒没什么古怪啦。”柳姨沉吟道。“倒是最近都没怎么应酬,一回家便关在书房里,不知在烦恼什么。是公司有麻烦吗?”
“那倒不是。”颢云摇摇头。
“还有,他老催着我打电话叫你和月眉回家。少爷大概想你吧。”
“我?”颢云微笑地耸肩。大哥是想着一个人没错,可惜不是她。
这回大哥是认真的吗?三十一岁的他是该安定下来了,不能再像只鹰般狩猎下去,而月眉也不是那种他可以玩玩的女性。
“颢云。”
突然出现在前方的呼唤吓了她一跳。颢云抬头一瞧,汉川不晓得什么时候到的。
“我看过令兄了,目前的情况很稳定。”
“嗯。”颢云慢条斯理地吃着粥,见汉川不但没有离开的意思,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知道这家伙是非缠着她说话不可。
该来的躲不掉,颢云不介意早点跟他了结。
“你这么早就有排班?”汉川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下,颢云基于礼貌,问了他一声。
“不,我是特地来看我的病人,还有你。颢云,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颢云接过柳姨递来的纸巾擦拭嘴巴,放下手中的空碗。“我以前那间办公室,现在有没有人?”
汉川不明白颢云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件事,但仍诚实地回答:“梁院长仍把那间办公室空着。”
“那这时候露台上应该没人。”颢云自言自语地说着,然后对汉川挑眉道:“你有事跟我谈?”
“是,我……”
“好。”她果断地答应,转向柳姨交代,“我跟高学长到我以前办公室的露台聊一会儿,等一下就回来。若有什么事就到那里找我。”
她率先起身走出视听室,汉川连忙跟出来。
两人搭电梯来到那层楼面,颢云打开面向视听室的法式长窗进入露台,汉川跟在她身后。
“坐。”她在白色的单人休闲椅坐下,招呼汉川坐另一张椅子。“高学长,你想跟我说什么吗?”
颢云大方的态度倒令汉川不敢造次。他轻咳了一声。
“颢云,你知道我一直很懊悔……”
“高学长,过去的事别再提了。”她深深地看向他,语气真挚温和。“往者已矣,来者可追。梁小姐对你一往情深,梁院长又十分看重你,高学长未来的前程不可限量,何必自苦于过往的小事呢?”
“颢云……”
“你听我说。你没升上外科主任的事跟我无关,是家兄对你的态度不满所致。不过经过这次事件后,相信家兄对你的医术将另眼相看,你以后还是很有可能升上外科主任,甚至更上一层楼。你是慈恩纪念医院的王牌外科医生,这是大家公认的,只要你对每个病患都这么尽心尽力,我保证医院不会亏待你。”
“颢云,我不是要跟你谈这个。”他受挫地道。
“除了这个,我们还有什么好谈?”
“难道你……”汉川痴痴凝娣那张在阳光照射下越发明艳动人的娇容,爱慕的情绪如浪涛般在心底涌动。“对我不曾有一点点眷恋吗?”
汉川的间题令颢云哑然失笑。
“高学长,”她摇摇头。“我承认我欣赏你,只是这份欣赏并没有机会转变成喜欢或是爱。”
“你是说,你从来没有……”他艰难地咽下她的答案,眼光仍不死心地看向她。
“是。我还来不及爱上你,你就跟梁小姐交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