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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提及脚,就不得不翻绣裙,怀川看到她从不示人的白绫袜和绣鞋,那一刻的气氛极微妙。

  采眉忍住羞怯,硬著心伪装,指著小腿说:「站不起来了。」

  这样的「牺牲」才能让怀川放下剑,他将手轻放在她指的伤处,如此纤细又柔弱无骨,待他要诊疗时,她突然拾起剑,并开了鞘,本来只是威胁,但动作太猛,他又是反应极快的人,犀利的剑锋竟划在他的手背上,涌出一片鲜红的血,一切都发生在顷刻间……

  采眉吓得跳开来,差点撞到身後的一棵大树。

  怀川极惊愕,喃喃地说:「这把剑真的对你那麽重要,重要到非让你用诱骗的方式来迷惑我吗?」

  「你的伤……还好吗?」采眉结结巴巴地问。

  他不看血流得如何,只叹息著说:「伤在你的剑下,也算我欠你的,这把流空剑你想要就留下吧!」

  莫名其妙地来、莫名其地去,就如他的行事作风。她还来不及眨一下眼,他就远遁而去,连脚步声都没有。

  「你的伤……」她的话无头也无尾,更无人听。

  采眉像游魂似的慢慢往屋子的方向走。

  她诱骗他了吗?迷惑他了吗?没错,伤在她的剑下,是他欠她的,因为他害她的守节变得困难,也成为她身心的煎熬。

  她竟伤了狄岸……他大概再也忘不了她吧!即使不再相见,那疤痕永远也磨灭不了,不是吗?

  紧握流空剑,她默默地流下眼泪,不为怀川或命运,只为自己那颗酸楚委屈,无处可诉的心肠。

  第五章

  无眠

  而今听雨僧庐下,

  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

  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又是一个无眠的夜。

  每当太阳一落山,万物归寂时,就是采眉最怕的时候。因此,她白天总尽量做得很累,希望一触枕便能入梦,才不会满脑子胡思乱想。

  但现在是春天,山上的桃花及杜鹃开得灿烂,嫣红漫成一片,香浓的气味弥漫,醒艳人的五官知觉,令人感到一种亢奋,大概就如古人说的「怀春」之心吧!

  当然,采眉是不许有的,尽管她才二十一岁,却已必须见花美而心不动,闻芳馥而意不移,如老尼寂寂入定。

  过去两年多都很平静,但自从去秋狄岸来过之後,一切都渐渐动摇。有时走在山里,老觉得他会出现;在自家庭院,也恍惚以为他在注视,甚至是凝望著流空剑,记忆不归怀川,而归给了那个不该的狄岸。

  而今夜,月亮光华满溢,竟也像狄岸在笑!

  她从不知道一个人进入脑海是如此容易,要除去如此之难!

  采眉用手握著小陶罐,松了又捏了、捏了又松,那是大姑姑给她的一百个铜钱,说夜里睡不著时,就丢来检。

  她从来没用过,也自信用不到。想那景象多惨哪!一个黑暗中偻跪的身影,无助狂乱地捡拾著散乱的铜钱,如无止尽的惩罚。那代表对内心欲望的降服,是失败和瑕疵,采眉不愿自己走到那可悲的一步。

  大姑姑是聪明的,不见外人,省却多少烦恼呀!

  也许她该捡一次,尝尝膝皮磨破,羞愧难当的滋味,然後就能恢复平静。她深吸一口气,打开陶罐盖子想洒落铜钱……

  突然,远处有「呜——呜——」声响传来,在静夜中诡异得令人不寒而栗。

  在采眉还不知道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时,夏万已急促地来敲房门,「三姑娘、倩姑娘,快起身,海螺鸣响,应该是有海寇来了,我们得快到後山躲人!」

  海寇?采眉觉得身子一阵阵冷起来。朝廷有东南倭患的事她从小听到大,其中藏了不少杀人如麻的残暴故事,但海寇不是早就被平定了吗?至少在竹塘这几年都不曾遇到过啊!

  虽是方寸大乱,但她还能镇静的安抚小姑,帮夏万背起婆婆,眼观四壁,心想,除了人之外,还要带些什麽呢?

  「我的妆奁、绣好的枕被……」巧倩脑里一片空白的呢喃著。

  「顾不了啦!命要紧。」夏万边往屋外冲去边说:「东西可以任他们抢,安全最重要,他们可是杀人不眨眼的!」

  夏万原不想吓她们,但这是事实,前些年倭患最烈时,血洗大城小镇,人人闻之色变。

  巧倩听了,倏地拉住嫂嫂就猛往外跑,她真要死,也不愿意是这种恐怖的死法!

  山径上已挤了不少村民,大人喝、小孩哭,黑暗中像盲乱的蜂群般杂沓无章,就怕下一秒那扬著长刀的匪寇就会朝他们的头顶劈下来。

  他们的目标是山腰的一个小石洞,正是以前避倭寇时候挖掘的,多年不用, 也不晓得坍塌了没有。

  「听说他们上个月才窜过杭州、苏州,怎麽也没想到会看中竹塘这小地方!」有人说。

  「也许只是路过而已,我们又没什麽宝物可抢。」另一人回答,并大声念句阿弥陀佛。

  闻及「宝物」二字,采眉想想,她们以命护住的流空剑正是稀世珍宝,若海寇看到,哪有不夺的道理?

  她的心顿时凉到底,她们走得不远,回头还能瞧见自家屋顶的轮廊,或许还有机会……若是宝剑遗失,那可是终生的悔恨哪!

  「万叔,我必须回去拿流空剑!」采眉话未全完,人已往反方向跑去,根本不容阻止。

  「大嫂!」巧倩恐惧地大叫一声,但没有用。

  采眉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奔跑著,心里不禁暗忖,若是她没缠足该有多好,或许就可以跑得更快了!

  房屋四周依然平静,她刻不容缓地取下剑再冲出院子,眼前只有一轮明月和她,那气氛惊悚得令人脚软,因为……她似乎已听到隐约的马蹄和呼啸声……

  猛地,有人将她拦腰抱起来,并低咒一句说:「你要找死呀?!」

  采眉本能的踢动著,挣扎中还掉了一只绣鞋。正当她以为自己死定时,人已跌到水井後头。

  那人嘲讽的声音再次传来,「节妇守则是宁死不屈,这水井是方便你跳的,若有个万一时,可保你清白!」

  是狄岸!采眉听出他的声音,尚未回应,他就轻嘘一下,并以身体挡住她。

  大小的火把往村里疾进,闪闪烁烁的犹似鬼魅,约有二十来个,在如坟场般寂黑的村庄里飘荡,恍如冥王出巡,风凄啸、夜阴寒。

  采眉感觉到狄岸的背极僵硬,顶住她的手,心跳沉沉的透过来。突然,有个奇怪的声响呱叫著,半像人、半像兽,乍听之下好像是「阿你的头」和[杀又拉拉」之类的怪异话。

  全部的火把都停了下来,那东西又叫了两次,有种顽皮、淘气的意味。而很不幸的,这捣蛋鬼朝水井而来,最後站在井盖上。

  采眉抬眼一看,竟是一只鹦鹉,圆眸亮晶晶的。天呀!他们今晚不会就死在这爱学人讲话的怪鸟嘴下吧?

  一支火把移进夏家的庭院,一个雄浑略带粗蛮的口音说:「哈!阿奴,你逮到野食啦?是什麽有趣的东西?素的没啥意思,若是荤的,大家就有福啦!」

  所有的火把部跟著围到水井附近来,眼见无处可走,怀川乾脆伸出右手,那鹦鹉也奇了,竟主动就跳上他的手背。

  采眉恐慌极了,不自觉地抓紧他的衣服,不许他去做蠢事。

  怀川仅是将左手向後,轻扯开她僵冷的指头,然後握一下,像是一种无言的抚慰。

  火把集中得更近了,将井前的空地照得如同白昼。怀川的脸上毫无惧色,带著鹦鹉直立起身,让大家看清楚他後,便先声夺人地对领头者说:「这『阿奴』鸟儿,原来养在杭州胡宗宪的宅第里,阁下拥有此鸟,想必就是鼎鼎大名的李迟风,久仰了!」

  领头者高踞马上,不承认也不否认,语调不变地说:「『阿奴』是养在胡府中,但并不是属於胡家的。如今胡宗宪家破人亡,鸟命经人命长,不过是物归原主而已。」

  怀川听了,手略微一低,「阿奴」就扬翅飞起,口中嘶叫著「杀又拉拉」,很笨拙地飞回马头中间。

  「让我猜猜,」领头者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迳自接下去说:「这『阿奴』不把你当生人,你八成是那追踪李迟风已久的少林俗家子弟狄岸吧!」

  「再下狄岸,由去年秋天找你,已经半年了。」怀川照实说。

  「找我?你别忘了少林寺是与我们为敌的,几年前,你们的目空和尚还帮官兵杀了我不少兄弟,我实在想不出你有找我的理由。」领头人如此一说,等於表明了自己的身分。

  「我们有个共同的目标——罗龙文。」怀川不畏不惧的说。

  罗龙文是严世蕃的亲信党羽,这一次也被流放到远边,传闻也已违旨逃回江西安徽一带,行踪诡密。他曾是大海盗汪直的儿女亲家,後来伪装成内应出卖兄弟,帮助朝廷破了倭寇,自己则藉机平步青云、享受富贵,成为一些江湖人士唾弃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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