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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叫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没有出息!」她轻声斥道。

  「是呀!你还骂过我爱惹事生非、爱逞匹夫之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示出手背上的疤,「你还砍伤过我,因为我要抢流空剑,惹火了你。」

  「你隐瞒身分来欺负我,照理我该砍得重一些。」她说。

  「你不也以出家来威胁我吗?害我吓得半死,深怕以後没有老婆,只好任你予取予求。」见她笑出来,他情不自禁地碰触她的粉颊说:「你那时候就知道我是怀川,并且逃不出你的掌控,是不是?」

  「才不呢!谁管怀川啊?我就认个狄岸,想和狄岸私奔,你要罚我不贞吗?」她红著脸儿,难得大胆地说。

  她那娇俏模样,令怀川动情,伸手拥住她,低笑著说:「好,我就当狄岸,无朋友之义,偏偏喜欢怀川的寡妻,欺她到底!」

  他手一用力,唇就印了上来,那梦寐以求的消魂滋味呵!

  红纱帐外,绣鞋跌落。采眉忆起那偏远的山客栈,他曾握住她的纤足抹药,但哪比得上今晚的肆意缠绵!

  大姑姑说男人会凌虐,夜晚是恐惧,面对的是禽兽……

  但她的怀川不会!虽然昏昏红烛下的他,不似严肃神秘的狄岸,也不似阳光朗朗的怀川,仅仅是一个充满情欲,正无限温柔膜拜她的男人。

  当她感到交融之痛时,有一丝恐惧,但心里明白,狄岸和怀川都不会伤她,并且愿意为她舍弃一切,因此,她心怀甜蜜忍著,让他真正快乐,因为彼此有太多的爱恋。

  所有的规范和礼教都远离,一切的贞节和廉耻都消失,如此忘我交缠,直至天地俱无。

  她突然觉得自己和怀川相拥在一块大木板上,顺江流而下,没有鹰啸、没有喧嚷,只有满天瑰丽的云彩、两岸缤纷的花朵,曼妙的水、悦人的风,完完全全的自由。

  自由里,怀川紧抱著她说:「我们犯了奸淫之罪了。」

  「没错,被绑在大木板上随波逐流了。」她触著他汗湿的脸及唇说:「也许就这样死了呢……」

  「我现在才明白,死於沙场、死於正义,都不如死在自己心爱女人的怀里。」他吻著她,「再也没有禁忌了……」

  是的,再无禁忌!他们相爱,无论是传统的,或者反传统的方式,都令人心神荡漾,低回不已。

  在这处处列著贞节牌坊的时代,以心灵与爱超越,她应该是最幸福的女子吧!

  终曲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

  两处闻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

  又上心头。

  嘉靖四十四年,岁次乙丑,春。

  北京的青石板路上仍湿漉漉的,雨已下了好一阵子。

  有两个人,一身白衣白帽,罩得脸都看不清楚,正往西市走去。他们的打扮或许奇特,但京师前几天刚问斩了严世蕃和罗龙文,吸引了不少各地的人潮,城里人早就见怪不怪了。

  那白衣人走到严世蕃殓尸的一座小庙,严家的宗室已散,守棺的只有几个近亲,那份凋零寒修,很难和从前高朋满座的风光联想在一起。

  白衣人中较高的走到一妇人前面,很哀戚地说:「我是严大人生前的朋友,曾受过他莫大的恩惠,今日他遭奸人陷害,遭此惨祸,实在令人同情悲愤。我们可否到严大人的灵前祭拜一番,以表示我们的哀悼之心?」

  严家几个人又讶异、又感动,在他们变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时,竟还有好心人士前来探望,莫非严世蕃骄横一生,还真有过积德之时?

  那位矮的白衣人还拿出一些银两及一些糕饼、小菜说:「各位辛苦委屈了。」

  如此的情意盛情,可怜的苦主还能拒绝吗?

  他们在外间填塞那饥肠辅转的肚皮时,两位白衣人拈香进入灵帐内,而後呜呜哭出来,听著果真伤心欲绝,教人闻之鼻酸。

  哭声不断,也掩住其中的刀光剑影。

  「流空剑」出鞘,人物无声无息,正义莫敌!

  「流云」一剑为杨继盛、「碧空」二剑为沈链、「晓星」三剑为王总督、「寒月」四剑为夏总兵……寒光不止,代表严世蕃生前的无数罪恶。

  高矮白衣人轮流使剑,目含厉光,剑气森森。

  然後,哭声停,盖好棺,他们走出来,仍然哀戚的说:「你们要节哀顺变,好好保重。」

  白衣人来也奇,去也奇,没多久,当严家人清理棺木时,却发现严世蕃的尸体已碎成片断,才知那两人是怀著深仇大恨,有心要严世蕃不留全尸,无法再世为人。

  北京城里传闻四起,但没有人能正确的说出白衣人的来历及长相,传久了,竟成了阎王府来的噬尸鬼怪。

  那两个人当天即消失,他们离开小庙没有几条巷子,就有一位青衫布裙的年轻女子接应他们,换掉白衣,走入茫茫的人海中。

  * * * * * * *

  怀川带著采眉由北京回到竹塘,为父母守孝三年。

  嘉庆四十五年,皇帝驾崩。穆宗皇帝即位,徐阶仍为首辅,当年为严嵩父子所陷害之忠臣,一一平冤反正。

  夏纯甫恢复总兵官职,并追赠荣耀的「太常寺卿」,受谧号为「忠义」,其子夏怀山封武举人荣衔。後边塞及江南皆有「忠义祠」,以纪念其大仁大勇之精神。

  怀川重得举人身分,因误科举考试,特别经徐阶推荐,由知县,知州到知府为官江西及浙江一带,公正清廉,堂挂「流空剑」,专治恶人,为百姓所爱戴。

  万历年间,怀川曾擢升为北京兵部侍郎,因不爱官场倾轧,自请外调。富贵固然好,但和衣冠楚楚的官僚勾心斗角,还不如与草莽的淳朴庶民共处,才有忧乐与天下的豁达之心。

  采眉生二男一女,绍兴的夏家又逐渐兴旺,族人也再度回归,将宗祠修得富丽堂皇。

  女儿葆茵出生时,他们曾回南京一趟,为赌「翁孟氏」贞节牌坊的风采。

  孟德容守寡三十五年而终,深居贞姜楼不曾下楼一步,成为地方美谈,也列入女儿仪范之教材。

  朝廷感其嘉行,特以白玉石雕坊,刻贤人名言,虫鱼花鸟,梅蕊云纹,再缀五彩流金,令人仰慕惊叹。

  牌坊上有双排直联为

  赛梅傲霜劲节长存千岁荫

  竞芝胜兰懿德永流百世芳

  采眉望著那熠熠生辉的建筑,明白大姑姑是如何走著绝壁孤峰的路,断人世一切爱欲,攀那高寒无人之境。而今梦想达成,名留千古,那毅力与坚持,实非常人所有。

  她望著襁褓中的葆茵,有著同为女子的一种心痛。无论如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条路,也必须为什麽走出来。

  葆茵深受父母疼爱,长大後嫁人绍兴的张家。

  又五十年,清人铁骑入关,长驱江南,在一番国破家亡的混乱後,人人都难逃强大宿命的摆弄及变迁。

  张家加入反清复明大计,多年来风雨飘摇。

  葆茵有孙女张玉瑶,孙儿张寅青,隐入南北大运河的漕帮,千山万水的江湖,从未忘记复国之祖训,一代又一代,绵延不绝。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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