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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表妹珮如,每每嗔怨俞平波的不解风情……慢著!珮如是喜欢平波,想嫁他为妻,可她王燕姝从没要嫁任何人,更不用说是恶名昭彰的海寇了!

  怎麽想到这里来?脸顿时熔熔地热,似书里的走火入魔。

  她将脸埋在包袱中,让香囊的气味镇定神魂。身後的谈笑声淡去,孤独心,但她还是不允许自己哭出来。

  慢慢地,有一怪声入耳,很规律的啵、啵、啵,是浪击岸之外的。她抬眼一看,灰蒙蒙中,有个矮健的身影正在向月儿丢石头。

  「我小时候,看见月亮贴在漆黑的天空上,像一张纸,彷佛能够触到,我就忍不住用石子丢,希望能打下它或弄破一个洞。」迟风说:「当然啦!我始终没成功,尽管那月感觉好近,甚至近到我脸上,仍是遥不可及。」

  他干嘛来?还说这些无趣话,没泪都要被他惹出泪来了。

  「还是不理人?」火炬下,他的影子近了一些,「这怎能怪我?全是你大哥的错,违背船队规矩,将『南天』号驶离。大海难追,当然找陆上的亲人。绑你当人质也是你舅舅翁老板提议的,本来我是要用他和全浦口城的人来抵偿,结果看到刚扮完观音的你,觉得也不差啦!」

  燕姝眉皱起来,用全浦口城的人来抵偿,怎麽抵偿法?

  「仍不开口?」他又说:「你有慈悲心肠,能救浦口几万人的命,『牺牲』也算值得,不是吗?」

  他还有脸说?!他就是那个害她「牺牲」的罪魁祸首!

  迟风望著天,用力踢下一块粗石,微微不耐的说:「没有人敢对我生气,想要我道歉,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我是带你来见王伯岩的,无论如何,你都会见到他……所以,你回石屋睡吧!这海岛的夜不是你能挨的,我可没闲工夫再看你生病。」

  他是在求她吗?燕姝将头歪向另一边,存心继续折磨他。

  迟风真想使蛮力,当麻袋一样地扛走她,对顽强的俘虏,向来更少不了一顿鞭刑。他的怒气曾高过滔天的海啸,可吞没所有船只岛屿,偏偏一遇到她,瞬间就风平浪静,那麽不像自己地来求和。

  他的解释是好男不与女斗,但这个女人也太难缠了。他想想说:「你要在此过夜,明天准又受风寒,这无烟岛就只有一味药可治,叫『燕窝』。所谓『燕窝』,就是金丝燕筑的窝,在岛的北洞穴有一大群,医病又滋补。不过,第一次筑的进贡到皇宫,第二次筑的走私给官员,你只能吃第三次筑的。这时的燕已很疲累,窝巢都带著它们吐出的血丝,但为了治病,你也只有赶走燕鸟母子,把带血的燕窝往肚子里吞了。」

  听起来真残忍!燕姝知道燕窝,舅舅说那是三保太监郑和由南洋传回来的,一般人吃不起,胡宗宪以前还常买去孝敬皇上和严嵩。

  她当然不会食雏鸟化育之地。燕姝站了起来,往篝火处走去。

  迟风挡在她面前,黑暗里显得异常高大,「你……呃!不生气了?」

  他身上带著海洋的气息,及若有若无的酒味,很男性的,总扰乱她的心。燕姝深吸口气说:「我从小到大,凡事讲光明磊落,最厌恶欺骗,你若告诉我原委,我大哥果真有过错,我一定跟你来,劝他把货物归还。」

  「是吗?」他注视她,一会儿才说:「我很难相信,依我的经验,你若明白原委,定会奋力抵抗,一遇到俞家军就奔出呼救,我不信你会乖乖的跟我来。」

  「所以你就故意欺骗,表面友善,心里却当我是你烤的那些野猪兔子吗?」她很伤心,撩起覆额的发说:「你知道我这伤口是怎麽来的吗?是严世番的儿子严鹄,他想强娶我为妾,我拿刀自残,血流满面,才断了他的念。我……我觉得你比严鹄还可恨!」

  他猜测这新月型的疤必有故事,但没想到如此精采,燕姝似没有一处是平凡的。他正要表示佩服,她却推开他,迳自走下险崖。

  樱子正等著,拉住她说:「还是迟风有办法,总算劝动你,石屋早为你准备妥了。」

  燕姝不回应,只是默默地随她而去,消失在夜色中。

  迟风亦不吭声。他比严鹄还可恨?这比喻令他相当不痛快。他虽是人人惧怕的海贼,但也胜过那无恶不作的奸佞,和一个绣花枕头比,燕姝也太有眼无珠了吧?

  他的内心积上一些愁闷,潆徊涌漫的,似找不到出口宣泄。

  * * * * * * *

  燕姝在无烟岛上待了好阵子,才接到大哥的消息。

  「王伯岩明日巳时会将『南天』号送回,你可以自由了。」迟风前一天亲自到她的石屋宣布。

  当时她身旁还有樱子和一些妇女,正欣赏刺绣和绢袋,大家的眼睛全看著他,他古铜色刚俊的脸孔上没什麽表情,若有什麽话要说,也哼化成鼻子里的气。

  他走後,女人们便七嘴八舌,虽然不是句句都懂,但都听出是惋惜她逗留时间的短促。

  还短吗?被劫至今,月由圆到缺,如今又满了!超过一个月了吧?但感觉上,似比她过去的十九年都长。闺秀生活,静谧在小小的庭院里,一方天就看尽了春夏秋冬,年年类似。

  但大海千变万化,内心也随之活络,片刻即尝遍酸甜苦辣,平和的个性也转成激烈,一天由晨曦到暮霭,就胜过从前的一年。

  这几日下来,她渐渐改变对无烟岛的印象。虽是海盗巢穴,但纪律森严,男人们要拳练剑,操舟习水战,都井井有条。 女人大部分是倭国来的,也有少数汉人。她们有的是随夫征海,有的是掳来就留下,个性豪爽如男儿,习惯海上的冒险及迁移的生活。

  因是人质,燕姝不能随意走动,只有早晚可以出来透透气,大都由樱子陪同。每一望蓝天大海,她第一眼就想找迟风。回到大海的他,更形粗犷,赤著胳臂,发披散。她开始後悔最後那一段比拟严鹄的话,但海寇亦非善类,她又何必内疚呢?

  有一天,她提出要看金丝燕的窝巢。樱子询问迟风,他正在补船的漏洞,眯起眼,皱出许多额纹。他明白燕姝的心思说:「去吧!但小心石洞很滑,燕子常常也会很凶的。」

  无烟岛的北面有个海水冲击的岩洞,脚底是尖锐孔蚀的怪石,有一条粗索可扶,才免於跌倒。洞极高,嶙峋险峻,顶部漆黑一片,只有燕翅扑扑及呢喃声,嗡嗡传来。

  等眼睛适应了阴暗,才看到大大小小堆垒的燕巢,入目是赤霞天妃宫的好几倍,蔚为奇观。

  「现在已过了采燕窝期,燕子要飞往南方过冬了。」樱子指著一段木梯说:「迟风小时候对这个洞非常有兴趣,常常拿著火炬爬上爬下的,有几次惊动燕群,成千上百的燕扑来,让他差点摔死,可他永远得不到教训,老是要招惹它们。」

  「他听起来是个非常顽皮的孩子。」燕姝说。

  「是很顽皮,不过不是那种恶劣的皮,而是精力旺盛的皮。我照顾得很累,但也很心甘情愿。」樱子微笑著说。

  「你一直像母亲般的跟随他吗?」燕姝好奇地问。

  「说母亲又太过了,姨母比较好。」樱子笑著说:「他算和我有缘吧!他的两个义父,都指派我服侍他。十九年,我老了,渐渐不堪海上飘泊,只盼著迟风娶妻,我就回平户老家,安享晚年。」

  娶妻?海寇也会结婚生子?这倒是在燕姝的意料之外。

  樱子看出她的表情,不禁笑说:「你们汉人老说『倭寇』二字,形容得如妖魔鬼怪,可我们也是有父母兄弟的平常人。虽然有些人的行径如同盗匪,但不是我们山杉家族和迟风,我们做的是光明正大的海上交易,除非有人违反规矩,我们才会动用武力。」

  「要嫁给他的女人真不容易,得住在岛上……」燕姝说。

  「不!迟风在平户有个漂亮的宅院,那才是他新娘的家。」樱子笑著摇头,「这些岛仅仅是生意的据点,从日本到苏门答腊,有好几个。比如无烟岛,只有采燕窝期会来,等『南天』号归还,我们就会回日本过冬了。我真希望他能娶个平户新娘,只是他挑得厉害,令人头疼。」

  这彷佛是故意说给她听的,燕姝的笑容顿时僵住,即便他要娶的是海龙王的女儿,又与她何干?

  後头出现火炬的亮光,她们回头,只见迟风走来。

  「怎麽啦?」樱子问。

  「没事。」他说著,越过她们,步屡轻盈地爬上木梯,非常小心地取下一只窝巢,并未骚扰到燕群,拿到燕姝面前说:「你可以仔细欣赏。」

  那半圆形状的巢,含著鸟羽毛,小虫、植物和树皮,里头有三只小燕闭眼睡著,喙嘴还张合,彷佛等著吃东西,模样非常可爱。

  「小燕能飞时,它们就往南方去了。」迟风说。

  「第一次筑的燕巢最美,雪白雪白的,也是人们最爱摘的。燕儿发现巢不见,会赶著再做,但就没那麽好看了。」樱子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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