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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里来,风里去,都有了最後的港湾,不再孤独。

  在黎明将至前,燕姝拿了迟风亲笔覆戚继光的信,坐著原来的轿子返回浦口城。

  她脑海里仍是他的临行依依,每次分离都愈来愈不容易了。迟风送她入轿,孩子气地说:「像割我的心头肉!」

  「真糟,我名为观音,为修道守清,又和你孤男寡女一夜,得回去经忏了。」她懊恼的是这个。

  「别,你从不是为规矩而活的女人。」他说。

  不是吗?燕姝看他,认真地说:「你耐心等,等戚大人迎你入他的衙门,我一定来陪你。」

  「让大家称颂风里观音如何去降服一个恶名昭彰的海盗吗?」他笑呵呵地说。

  想到此,燕姝亦有说不出的心满意足。

  轿子穿过林间,天已微微发亮,寒鸦啼於雾间。她入神心事时,突然轿子停跌,震得人疼痛。燕姝掀开轿帘,恰见两名轿夫,亦是迟风的手下,已倒在血泊中。

  尚未尖叫,几匹快骑奔近,都是戚家军装扮,以俞平波为首,下马先扶出燕姝。

  「怎麽回事?为何要杀人?」她惊吓太大,几不成声。

  「真抱歉,害你受惊了。」俞平波镇静的说:「这是威大人的计画,此刻朝廷大军已齐聚到李迟风的藏匿处,活要生擒,死要见尸!」

  「谁说的?戚大人正招降李迟风,看我手上……还有回应的信函!」她急得语无伦次,扬著信函。

  「燕姝,那都是引狼出洞的计策。」他试著解释。

  信如落叶飘下,白辛苦写的,磨了许久的墨,他殷殷相询,斟酌许久的字句,充满希望的……她本性聪敏,经过一点,立刻明白「招降」是假,他们利用她引出李迟风,找到他的居所,大军前进……

  她突然发狂似的喊,「为什麽骗我?为什麽?为什麽?」

  俞平波想回答,燕姝又逼著上马,「快!快去迟风那儿,是我的错,我必须阻止,你们把一切都毁掉了……」

  马惊嘶著,差点踢著她。并不善坐骑的燕姝,因神志皆昏,竟抱住一匹白马狂奔起来。

  「小心呀!」俞平波立即在後头追赶,胆战心惊的急叫著。

  他们离大宅其实不远,出了林子,就看到浓冒的黑烟,滚滚散到已破晓的天空。那木头的焦灼味,那猛吐的赤红焰舌,还有盔甲闪亮,数不完的士兵,噪呱如战场。

  有人挡住燕姝的白马,她跌下,刚好俞平波几个人及时接住她,才不致摔伤。踉跄几回,她终於看到指挥若定的戚继光,她只能虚弱的吐出一句,「你……你怎能出尔反尔……」

  「燕姑娘,你做得很好,又是大功一件。」戚继光冷静的说:「剩下的就交给我来处理了。」

  一堆咒骂哀嚎声传来,夜里神秘的大宅,竟在刹那间变成荒屋废地,火仍无情的烧著。突然有骚动,士兵抓住十来个海寇,为首的李迟风衣裂发散,怒目而视,满脸的愤怒和不妥协。

  他还受著伤呀!彻夜不眠的疲累,加上措手不及的攻击……

  他乍见人群中的燕姝,灰烟漫漫中,她的脸似荒野中的一抹白雪,眸子惊惧而张大,美得如黑水晶,一身紫袍盖去那娇柔。他蓦地胸臆痛,从未有的撕心裂肺的痛,凄厉地喊出,「你竟背叛我……出卖我……欺骗我……我绝不饶你、绝不饶你、绝不饶你……」

  鲜红的血由白布渗出,一片、一片的,如死亡。燕姝想说什麽,但口里像噎满东西,有血腥味,却怎麽也呕不出。然後,大地昏黑,她在俞平波的手中倒了下去。

  * * * * * * *

  飘浮在半空中,她已失去了自己的岛,无处可攀,四周的雾仍不散,看不到前与後,想站也站不直身。陪伴的还是只有那一头狼,也是飞著,最初是都背对著她,毛色灰黯;後来转身对她,眼是盲的,阴翳晦蒙,而嘴旁都是血,接著整脸全身血淋淋的……

  她要喊它,说对不住,是我的错,我害你失去自由,失去生命,失去海阔天空,但却什麽都抓不到呀!

  「迟风——」燕姝猛地睁开眼。

  在她房间里,宁静的燕子观,三条青纱佩帷,三个曾受大明皇帝亲赐及祝福的观音,是嘉靖年间的升平景象吗?!多可叹,死的死、寡居的寡居、心碎的心碎,真是恩典吗?她看到坐在椅子上打盹的王伯岩,忍著虚弱叫道:「起来!起来!我昏倒了吗?几天了?李迟风……他……还活著吗?」

  那凄测之声,让王伯岩吓醒,慌张地说:「一天,你昏了一天。李迟风……嗯!听说被关在总兵衙门府,街上闹得很,什麽消息都有,就没说他死的,所以应该还活著。」

  「哥,你……你过来。」燕姝轻声说,等他靠近,一拳捶他的肩,却没力气,「你为何也骗我,骗我去招降……让我做了不义之人?」

  「我没有,我也被蒙在鼓里呀!李迟风虽和我有不快,但他曾有恩於我,我再糊涂,也不会害他。」王伯岩哭丧著脸说:「我现在也急呀!我们如今都成了罗龙文之流的人物,那些海上兄弟绝不会饶我的。」

  迟风说,绝不饶你、绝不饶你……燕姝突然悲哭出来,从未有的揪人心肠的声音,哭得呛痛酸楚,一发不可收拾。

  「燕儿,别再哭,你从不哭的……」王伯岩手足无措说。

  俞平波走到房门口,站了一会儿,神色肃然。

  燕姝抬头一见他,立刻止住泪,喘著气问:「他……死了吗?」

  「没有。但他伤得很重,大夫正在替他医治。」他说。

  「怪,要处死的人还疗伤?我不懂。」王伯岩说。

  「这意思是……戚大人不会让迟风死,愿意谈归降议和之事,对不对?」燕姝抓到一丝希望问。

  「戚大人还是非除去这贼首不可。」俞平波低声说:「只是当众问斩时,贼首太赢弱了,不太好看。」

  「等伤好再杀?大荒唐了!」王伯岩冷哼一声说。

  燕姝的泪已乾涩,人彷佛是空的,只盯著俞平波静静的问:「你自始至终都知道内幕,知道『招降』是假吗?」

  俞平波本是义正辞严,但见她凌厉的眼神,莫名地心虚说:「你很清楚沿海各地倭寇为祸的惨状,你出生时还差点遭毒手。剿寇几十年,军民疲惫,大匪擒不到,小匪抓不完,这回好不容易逮到李迟风,为了靖海疆,任何有良知的人都应该齐心协力的。」

  有良知?燕姝冷冷的说:「李迟风已为朝廷立功,徐首辅答应封他总督一职,他也将确保海疆平定。你们一搅局,不是又要制造新的混乱吗?」

  「一个海寇入朝堂当总督?燕姝,你太天真了,那闽广可是会成为走私者及倭人的天堂啊!你……千万不要被他迷惑,海寇都是没仁义道德的!」

  这话太刺心,她说:「迟风说,你们利用完他就会杀他,我还说戚大人是正义化身,要他相信我,却没想到堂堂大明亦没诚没信,这算有德吗?」

  「他杀人如麻,还求什麽诚信?」俞平波说:「我明白你的气愤,但李迟风一死,海寇如去两翼,以後再也不会为乱,不是很值得吗?」

  「不会吗?你忘了汪直死後的严重流窜吗?」她说。

  「汪直案是时机不对,如今贼匪已在消灭边缘,大头目不在,就只有坐以待毙了。」俞平波又说。

  「我并不那麽乐观。李迟风在海上的庞大势力你们没看到,也非闽广几支匪寇可比,我劝你们三思而行。」王伯岩说。

  「没错,杀了李迟风,群龙无首,恐怕乱子会更大。」燕姝下床说:「让我去见戚大人,我要和他谈!」

  「威大人不会见你的,而且,燕子观已被兵官守护,你暂且好好休养。」俞平波说。

  「我被软禁了吗?」她的眼中发出厉光。

  「燕姝,我知你太久,惜你的才、爱你的德,更敬佩你向来光明磊落的行止。」俞平波的表情相当沉重,有太多言外之意无法表达,「你是我们的观音,替我们平乱事、除妖魔,我……我不希望你因一念之差,反陷入妖魔之手。」

  他离去後,那段话仍在屋内回荡不绝,字字敲心。

  谁是妖魔?在这混乱的局面中,她已弄不清楚。只知迟风七岁由长坑迷失,绵绵岁月到遇观音,他一直试著走向她,为她而改过迁善,以她为锚、为家人,把生命托付给她;而她所做的,仅是亲自送他上死路?不!观音只有救人於苦海,没有人毁人至死的道理!若他魂魄归天,她亦不能怀著这深深的痛苦及悔恨活下去呀!

  「大哥。」燕姝凝重著一张脸说:「你立刻到永宁的『醉月楼』去找个叫清蕊的女人,她知道如何联络迟风的海上兄弟,他们会想办法救迟风的。」

  「这一联络,不是又成大乱了?」王伯岩迟疑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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