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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这位公子是否有妻室了?”有人突然说出严鹄心里的疑问。

  茉儿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这想法太可怕了,长久以来,都未曾进入她的心思。不!任子峻一定不曾婚配,若他有妻子,绝对不会与她在天步楼倾心相谈,并牵扯出淡淡情丝,引得她半载的期待与思念……

  她相信他,并且相信自己,老天爷不会这样捉弄她的。

  * * * * * * *

  山如此高远,青草在春雨洒过后猛地抽长。子峻夹跨着肥马,劲蹄踏地的往前直冲,想冲向天边,一洗心中那累积的怨气。

  严嵩贼,误我国家、误我前程!

  鞭一扬、马一跃,他几乎被摔落地。在大转一圈后,看见他的朋友,也是今科武进士的郭谏臣一路奔来。

  两匹马相遇,郭谏臣勒住缰绳说:“这畜牲也是有灵性的,你拿它出气,它也会抗议。”

  “不错,连畜牲也不想被当作奸臣。”子峻冷笑道。

  他们沿着京畿外的荒林走着,子峻对着空旷的林子说:“这里曾是元朝的大都,是辉煌的大汗之城,所有的盖世武功,终究灰飞烟灭,我又何必挂念这小小的名利呢?”

  “名利虽要看开,但想想,傅承瑞、童大祥和陈衡的才学都不如你,却因严嵩喜欢,皆能荣登金榜。明白的人,心里如何能平呢?”郭谏臣叹口气说。

  “算了!有严嵩当朝,我甚至连这庶吉士也不要了,或许独自去云游四海还快乐些。”子峻不禁仰天长啸,“屈之折之,百岁莫赎;不屈不折,云飞九霄!”

  “好个不屈不折!干脆我也丢掉这武进士的头衔,和你游天下去!”郭谏臣豪爽的说。

  他们尽情的说着,对着逝去的大元朝抒发心中郁积的垒块!

  远远地烟尘滚滚,尚未走近,就看出是任良。子峻心中一紧。又有什么事了吗?

  任良没下马,直接就说:“少爷,快回家吧!舅老爷到府里来了,好象很急的样子。”

  舅舅亲访,可见事态严重,难道他写差试卷还不够吗?

  子峻二话不说,立刻策马驰骋回京城。

  徐阶的软轿已停在中庭,商议地点不在大厅,而是在任传周的书房,表示事情极为机密。

  这一回,不但徐阶和任传周在,还有任夫人徐氏。

  子峻仍依礼拜见,但渗着汗水的脸已布满焦虑。

  “子峻。”徐阶的面色比以往都凝重,“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但似乎祸事临头,躲也躲不过了……”

  看徐阶讲不下去,任传周便接着说:“严家晚宴那日,待嫁的严小姐,状元、榜眼、探花全看不上,偏偏就挑中你。严阁老今早在西苑已正式向你舅舅提亲,有意结这门亲事。”

  对子峻来说,这无异是青天霹雳!为了躲严小姐,他委屈的不夺一甲,结果,将一甲拱手让人后,仍避不开严家小姐的纠缠。他前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竟成雪上加霜的双输局面?

  “不!我绝对不同意!即使要杀头,我也不会当严家的女婿,士可杀、不可辱,要我与好臣攀亲做戚,我宁可死!”子峻咬着牙说。

  “别恼成这样。”徐氏看他刚骑马回来;又气急攻心,忙安抚道:“我们大家也都不同意,严家小姐的霸道是出了名的,我们任家哪伺候得起?方才你舅舅也想了几个办法,其中一个就是你快找家姑娘纳采成亲,到时木已成舟,严家也莫可奈何了。”

  “真要这么做?不能直接回拒吗?”子峻皱着眉问。

  “拒绝严合老?”徐阶无奈的摇摇头,“他那人心眼儿多,又歹毒,要是惹恼了他,可是仅有家破人亡一条路啊!”

  子峻很清楚,尽管心中有恨,也不敢吭声。

  “现在问题是有哪家姑娘肯临危下嫁,救我们任家呢?”任传周为难的说。

  这可真难了!这时局,有谁会拿着头去和严家抢女婿呢?所以,此事务必得快,要在消息尚未放出前迅速行动。

  他们第一个便想到吏部左侍郎高瑜的女儿高幼梅。

  任高两家原在两年前走过媒婆,当时幼梅十五岁,若非子峻的祖母去世,媳妇说不定早就娶过门,也就不会有今天这场灾祸了。

  事不宜迟,当天,任家父子连夜避人耳目的偷偷来到高府。

  两方辟室会谈,高瑜一知他们来意,立刻白着脸说:“不、不!严合老选中令郎为孙女婿,已在六部传开,我有胆也不敢和他争呀!”

  “这也不是争,我们两家早就谈过婚事,只是一延再延,想等小儿取得功名。”任传周恳求地说:“只要我说小儿和令媛已有煤聘,高兄不予否认,就算是我任家的救命恩人了,我任家几十口人都感激涕零呀!”

  “任兄,我们是同科出身,情同兄弟,照说没有袖手旁观之理,可对方是严府,你也明白,我真是怕啊!实在不知要如何帮你……”高瑜长长的叹口气。

  “高兄,不过是借你一句话。小犬虽不才,但也相貌堂堂,以前也是高兄夸过多次的,你忍心让他落入严家之手吗?”任传周又说。

  “我是很喜欢子峻,作梦也想要他当女婿,但……这好为难……”高瑜仍是犹豫。

  任传周忽然拉着儿子,扑通跪下,“请高兄救我们全家的命吧!”

  “高世伯,子峻的生死,就在您的一句话了!”子峻被父亲的举动吓到,也不得不开口。

  烛光跳动中,一人站着,两人跪着,这场面好荒谬,令子峻心中的屈辱又更深一层。曾几何时,他这松江府才子连娶个妻子都要双膝下跪,贬抑自尊的求人怜悯?

  此刻,他真想拂袖而去,管他风、管他雨、管他严嵩的气焰高过天,他根本不想娶严家小姐或高家姑娘,大不了,和尚庙也能纳人,不是吗?

  他正要扶父亲站起,放弃这苦苦哀求,高瑜忽然点头说:“好吧!我向来爱子峻的才,为了他,我就赌了,我们两家从此休戚与共、祸福相依。”

  “高兄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任传周激动地说。

  子峻的感谢却说得极为勉强,他一向心性高傲,但打击一直来,逼他不得不折辱自尊,此刻,功名及妻子都像是他人生中的一场噩梦。

  这些委屈,让他失去了豁达,恨意只有愈来愈强烈。

  * * * * * * *

  欧阳氏皮肤溃痒的症状,在吃了解毒丸后,仍没有好转的迹象,偏偏身体有恙,心也烦,她在三面开的厢房中静坐着,旁边是媳妇左氏,正叨念着——

  “据世蕃说,任家和高家的那门亲事,原来是没有的,锦衣卫都调查过了,那分明是冲着咱们严家而来的。世蕃说,不结就不结,有何希罕,咱们茉儿有多少人抢着要,还怕嫁不掉吗?不过,就是咽不下这口欺负人的气,非给任高两家一点教训不可……”

  欧阳氏摆摆手,要她住嘴。

  不远的曲廊处,茉儿在阳光下坐着,望着灿烂开放的牡丹及杜鹃,嫩红的脸上带着神秘的神情,一会又悄悄地笑了,这分明是女孩儿思春的样子。

  她的一颗心完全在任子峻身上了。

  再远处,是青蓝琉璃瓦,皇上赐盖的,可见严家蒙受多少思典呀!欧阳氏想着自己初嫁时可不是如此,当时,严嵩只是一介寒士,为人木讷拘谨,但皇上偏偏喜欢他这份慎言的脾气,不断的提拔他、重用他,最后甚至以他为耳目,给予完全的信任。

  人发达了,毁誉也就跟着来,斗到不是生就是死的地步。严家所做的,不过是皇上要求的,但大臣屡次认为严嵩没尽到劝戒之责,弹劾攻击样样来,不置之死地似不甘心。

  为人臣自然是皇上的旨意最重要,不是吗?

  欧阳氏比较忧烦的是严世蕃。一个独生儿子,也真宠溺得过分,但已是大人,想管也管不动,好在小错不断,大过却无。此外就是茉儿,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小孙女。

  茉儿水葱似的人儿,比姊姊多了一份纯真和深情,总希望她能有个满意的归宿,嫁给自己真正喜欢的人。

  欧阳氏差使着丫环唤茉儿过来。

  茉儿穿著新做的长衫,粉雕玉琢的,极惹人怜爱。

  欧阳氏故意说:“瞧你魂不守舍的模样,天天就只想着自己要做新娘子了吗?”

  “奶奶,我才不想那事呢!”茉儿脸蛋通红地反驳。

  “哼!还辩。”欧阳氏笑说:“你就指名着要任家公子,万一人家娶妻或订亲了呢?”

  “他才没有呢!”茉儿发现自己有点儿失言,忙又说:“我相信他没有。”

  “看一眼怎么准呢?万一他有呢?”欧阳氏试问。

  茉儿以为大伙是在逗她,因此故意说:“若他已有妻室或未婚妻,我就不嫁,反正别人我都看不顺眼,宁可当个老姑婆陪奶奶住。”

  “胡扯!奶奶哪能陪你一辈子?”欧阳氏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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