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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峻是待她温柔,但真心有几分?无奈又有几分呢?

  常常在共有的良辰美景中,他当她是茉儿,款款笑语;但突然他又会疏离她,因为严鹃已回到他的心中。

  她慢慢习惯了他忽冷忽热和捉摸不定的态度,有时,他对她如妻子般亲昵,有时又换个脸色,把她当孩子似的教训。

  他在重新塑造她,想斩除她内在属於严鹃的部分,来符合他理想中的妻子形象。

  她爱他,所以顺从,因为也是嫁夫从夫的命,但严鹃就是茉儿,连心连肉,不接受严鹃,又如何能公平的对待茉儿呢?

  可是,她没有争辩的立场,於情於理都没有,她甚至连委屈的感觉都不许有,因为她是罪臣之女,就该自惭吗?

  夫妻至此,终究有太多隔阂,有太多的意难平呀!

  中午,陪婆婆用过午膳後,茉儿和复秋在荷花池畔纳凉,谈着一些琐事。

  因父亲严武也入狱的小青,偷偷跑回严家,此刻匆匆赶来,对茉儿说:“小姐,不得了啦!大小姐被袁家休回来了,正在寻死寻活、闹得不可开交呢!昨夜已上吊两次了,几个奶奶说,能不能请小姐回去劝劝,否则真会出人命呀!”

  茉儿倏地站起,想起姊夫说过的那番话,不禁紧皱着眉说:“他们袁家的动作可真快,说休就休,太没情分了!”

  “小姐!我的马车还在後门……”小青提醒她。

  “茉儿,你不可以去!你忘了爹交代的吗?你必须对严家做到不闻不问,才不会连累到任家啊!”复秋连忙说。

  “大嫂,若是你,你能做到面临生死关头之际,还对娘家不闻不问吗?”茉儿哀求地说:“我只去一下下,只看姊姊就好,她无罪在身,总可以吧?”

  “若爹和子峻知道,会大发雷霆的。”复秋仍觉不妥。

  “我很快就回来,你们替我瞒着,若娘找我,就说我人不舒服。”茉儿恳切的说:“大嫂,就这一次,好吗?假如我真的绝情不理,若姊姊有个三长两短,我会悔恨终生的!”

  那盈盈大眼中的急切,令复秋看了着实不忍,只有同意帮忙。

  茉儿动作迅速的来到後门,马车将她带回日夜忧心的娘家。

  严府依旧,并未有大祸临头之感,只是,以前门庭若市、奴仆众多、车马络绎不绝的情景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队锦衣卫监守户街,当空的阳光照着由繁华到冷落後的深深寂寥。

  茉儿由後门出入,因为只剩那儿是不禁入的。

  花草依旧盛开,屋内的摆设还是流光灿金,丝毫没有被抄家的影子。仅有的不同,是人少了很多,家倒时,奴仆最先散,最後只剩下一些走不掉的人。

  她一回来,那些父兄留下的嫂嫂、奶奶们,一一来哭诉,茉儿没时间聆听,直往姊姊的房间去。

  门一打开,面对的便是满地被扯破的帘帐,丝的绸的,弄得整个屋内像经历过一场战争。严莺一脸死白的坐在只余架子的香木床上,披头散发、没钗没簪的。

  她一看见妹妹,就仿佛被打了一拳般,跳起来就骂道:“你信不信?他竟然敢休我?还大声念说我犯了‘七出’中的无子、不事舅姑、口舌和妒嫉!他真是胆大包夭,敢把我送回娘家来!那个不要命的人,哼!等爹一回来,我就要他们袁家死无葬身之地!”

  “姊姊!”茉儿奔过去,拉下她因气愤而不断绞扭的手。

  “他们还不让我见我的湘儿!”严莺一想到女儿,突然大哭出来,趴伏在茉儿的肩上说:“我无人可诉啊!娘没了、奶奶没了,爹爹和爷爷他们也理不了我了!都是那无情无义的袁应枢,墙头草、随风倒,他早想背着我娶妾了,这回倒给他逮着了机会。我不服!我不服!我气得打他,但怎知道我的力再使不动,他以前也是不敢还手的,现在竟然反扣住我,连我的公婆也打我……我一想到就恨不得死啊……”

  “姊,不能死,死了怎麽等到爷爷和爹替你作主的那一天呢?”茉儿只能随之落泪,尽力安慰她说。

  严莺悲从中来,一段又一段地诅咒袁家,包括袁应枢如何舞弊科举、如何升官敛财、如何贪污贿赂……这些事,茉儿多半得知於子峻,而第一次由自己的亲人口中说出,那种证实後的痛心,又难以言喻。

  所以,严家违法乱纪,抄家流放,又能怪谁呢?

  “袁应枢休我?哼!严家若垮,我也不会让他留下全尸的!”严莺一把泪水、一把鼻涕的发泄完,通红的眼忽地转向茉儿,“你呢?你好吗?任家有说要休掉你吗?”

  茉儿三个月前受伤时,曾梦见子峻说过“休离”两字,自那之後,她一直努力压抑着不安的心,不让这念头浮现。子峻能吗?她有犯七出的罪吗?

  茉儿咬着牙摇头说:“子峻没有,也……不会,他们家是厚道之人。”

  “厚道?天真的妹妹,天底下只有见风转舵的人,没有厚道的人。”严莺哭完後,又冷笑着说:“所谓墙倒众人推,如今大家拚命和严家甩脱关系,大女婿会、二女婿也会,你可要小心,别像我被休得丢脸又狼狈!”

  茉儿不想谈这些,忙问:“爷爷还好吗?”

  “呕了一肚子气,正拚命疏奏皇上,请皇上念旧情;还不断求见徐阶。你那夫家舅舅是个不折不扣的两面人,他不会得意多久的!”严莺鄙夷的说。

  “爹和大哥、二哥呢?”茉儿问。

  “他们有的是办法,正买通皇上左右的人,说不定几天後就能回家。所以,我说袁应枢是瞎了狗眼,到时再来求我,叫一百声娘都没用!”严莺仍不改跋扈的姿态。

  茉儿愣愣地看着姊姊,想到子峻说的“是非不明”。以前她只认为姊姊骄纵泼辣,今天才明白,姊姊早陷入那罪恶漩涡里,所以,两人要谈有关严家的诸多恶事,大概也不可能了。

  “既然爹和哥哥都能回来,你就更不该寻死了。”茉儿最後说。

  “我……我不会死的!只是咽不下这口气,一心想做些什麽,好闹个惊天动地!”严莺忿忿的说:“茉儿,天底下还有你这妹妹,我是不会死的。”

  “还有你的湘儿。”茉儿提醒她。

  “我的湘儿……对!”严莺眼睛又红了。

  走出严家,已近黄昏,茉儿深吸一口气。事情似乎没想像中的严重,但她希望,经过这场风波後,严家的男人能改邪归正,甚至不要再插手政治,老迈的爷爷也该告老还乡,保个全名!

  黄昏的夕光由窗口照进,又渐渐暗淡。小萍轻轻点上灯火,手有些颤抖。茕茕的灯火倒映着墙上的画,画里的茉儿像在浮动,呼之欲出,反而显出作画者的多情。

  但茉儿竟不在,竟不顾他苦口婆心偷偷跑回娘家!若非他推掉今晚的酬酢提早回家,说不定还被她给蒙在鼓里呢!

  过了中午,他就被叫到西苑内阁办公处,说也怪,这是他今年第二次的破格入宫,上一回是严嵩,这一回是舅舅徐阶,也是严嵩下台後的继任首辅。

  “子峻,我要恭喜你呀!去年的状元、榜眼、采花,因涉及严嵩案,全被停职,大家说你才高八斗,共推你升任编修,也许再过一阵子,就会派你去礼部或太常寺主事,你的仕途前途就能一帆风顺了!”徐阶见到他讶异的表情,忙说:“放心,绝不是我的缘故,一切都於法有据,是你自己表现得好。”

  “承蒙大人的抬爱,子峻当更效力。”按礼说完後,子峻并未有想像中的兴奋,反而问:“敢问大人,现在严嵩案办得如何?”

  徐阶向来把他当心腹,因此也坦白的说:“这次我们总算掐住蛇的七寸,但这蛇实在大滑溜了。”

  “严世蕃有可能被放出来吗?”子峻问。

  “他正在四处活动,想反咬我们一口,不过,我们好不容易才抓住他,我绝不会轻易放手的!”徐阶语气严肃的说:“只有扳倒严世蕃,才能毁掉严嵩那老贼。”

  子峻太明白功亏一篑的危险性,这些年来,不知有多少人弹劾严嵩,可不但没有一个成功,还造成许多家破人亡。

  三年前,有几个刑部官员又试着弹劾,最後居然被迫充军,还被皇上斥骂一顿,说严嵩那麽老了,他们就不会再等一等,干嘛老急着要他下台。

  因此,在为国除害的背後,也有着残酷的政治斗争。

  这一次,若不是宫里道士的合作,利用皇上的迷信,造紫姑的乩语,说有奸臣权高过主,或许皇上还下不了决心办严家父子呢!

  难怪大家都步步小心,因为乩语本就不可靠。

  徐阶摸摸胡子,又说:“袁应枢休妻一事,你知道吗?”

  子峻心一惊,那被休的不就是严莺吗?“就因为严家倒了?这人也未免太现实、太没格了!”他的语气中饱含浓浓不屑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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