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平挽着映竹离开周家,沿着通往海边的小径漫步,夕阳的余晖照在平静的海面,将海水洒上一层橘红色的光影,红色的落日缓缓消失在海平面,绽蓝色的夜幕逐渐低垂。
“好美。”映竹环住双臂,迎着海风深深呼吸,咸湿的气息在鼻间流荡开来,仰首望天,只见孔雀蓝的天空出现一弯皎洁的银月,勾揽着剔透的星子。
正平将映竹揽人怀中,温暖的体热驱走了映竹的寒意,她情不自禁地紧偎着他。
“喜欢的话,我们可以在东部多待几天。我原本计划带你去太鲁阁住一天,然后到知本,除了东部雄伟的海景外,还可以领略一下峻秀的山色。”
“看情况吧。”映竹的眼光随着海鸥飞向天空,神情幽远难测。
正平失神地凝望她,不太清楚这句话的意思。
看情况?
难道她对他的感情也是看情况?
他意兴阑珊地看了一眼手表,“快六点半了,该回去了。”揽着映竹的腰,沿着原路漫步回周家。
*** *** ***
吃饭的时候,映竹才注意到云琵的残缺。她瞧见俊贤推着坐在轮椅上的云琵走进餐厅,把她安置在餐桌前,一条白色的毯子罩住云琵的双腿。
显然周家的餐桌也是特别为云琵设计的,无论是桌子或椅子都是短短、肥肥的可爱造形,方便云琵从在轮椅上用餐;从这一点上,映竹就可以看到周俊贤对云琵的用心之细。
周家两老对远来的两位客人十分客气,频劝他们用菜。俊贤是家中长子,唯一的妹妹嫁到知本,负贵管理那里的旅馆业务。映竹是在晚饭聊天时,才知道周家在花东的旅游业上占有一席之地。俊贤安排他们明天开车到花东海岸游览,晚上可以住在太鲁阁的饭店,隔天再到知本。
晚饭过后,天祥缠着他的一对老爸玩正平带来的电动火车模型;映竹推云琵回房,两人在起居室里聊天。
“正平说你喜欢听古典音乐,我这里有儿张,你自己放吧。”云琵轻啜着水果茶,指着藤椅旁的CD架。
映竹找到萧邦的钢琴协奏曲.没多久,悠扬的琴声轻泄而出。云琵将替她倒好的水果茶递给她,蓝莓的味道窜人映竹的鼻端.她轻啜一口,发现自己挺喜欢这种酸酸甜甜的味道。
“在美国待惯了,大部分都是喝咖啡.难得能享受到这种欧式闲情。”映竹感叹地说。
“我是因为不能喝咖啡,一喝就胃痛,喝茶又会让我睡不着,所以俊贤才让我喝水果茶。这种茶香香甜甜的,没有副作用。”云琵拢了拢垂在肩上的发辩,慵懒地说。
映竹靠人椅垫内,顺手又抱了一个橘色的垫子,若有所思地望着云琵。
“俊贤对你真好,像他这样体贴的丈夫难找了、”
云琵眼睛微眯,脸上带着小妇人的幸福神采。
“你说得没错。俊贤不但是好丈夫,也是好父亲,更是个可以谈心的好朋友。这些年多亏他宠我、爱我,否则我绝不可能过得这么快乐。如果你愿意给正平机会,他也会是个好丈夫。”
是后那两句话深深触动映竹的心,她何偿不知道正平会是个休贴的丈夫,只是七年前的伤痕虽已痊愈,但偶尔还是会让她抽痛。
“你们毕业典礼那天,我偷偷躲在一旁看你,我想知道为什么哥哥和正平都喜欢你。直到我见到你穿着一身黑色的学士服走出来,你拿下帽子,甩动那头秀发,自信的表情中浮现出一抹哀伤。当时你的父母、正平的父母还有正平都跟你在一起。从你跟正平交换的眼神中,我知道你们仍深爱着彼此,当时我冲动地想成全你们,但是我没办法……”云琵的话歇然消失,眼睛因沉人回忆中而变得幽深。
映竹没有作声,替自己和云琵添了些热茶,端着白瓷茶杯轻啜茶水。
她记得毕业那天,勉强打起笑容和正平拍照的情形当时的心情既脆弱又矛盾,她害怕自己会软弱地投人他怀里,央求他不要离开她。是仅存的一点骄傲阻止了她。
“对不起,映竹,我并不是故意要介人你们之问。我只是情不自禁……”云琵的声音有丝哽咽,将映竹从悲伤的回忆中唤醒,她心疼的拥住云琵,轻轻替她拭掉眼角的泪水。
“为什么要道歉?你并没有错。”直到此刻,映竹才愿意承认整件事只是造化弄人。或许是上天在考验两人,对她的冷傲施予薄惩。爱情就像最娇弱的花朵,需要两颗心在一起真诚地关怀照顾。年轻气盛的她一点都不懂这个道理,冷眼旁观正平为两人的爱情花朵施肥、浇水,不但不伸手帮忙,还助长旁边的野草繁衍。
是她逼正平绝望的弃守他们的爱,是她给了云琵机会介人两人之间。
所以她有什么立场责怪云琵?
云琵是所有人当中最无辜的。
深深看进云琵闪着歉意的美丽秀眸里,映竹在她黝亮的瞳孔上看见自己的缩影。那谦卑又满怀疼惜的影像是她吗?一股发自心间的呵怜泛上脸庞,她忍不住轻抚云琵秀气的黑眉,难以想象这个已有两个孩子的母亲竟然会让人有搂人怀中疼爱的冲动,像个长不大的天使,她心疼地伸手搂她。
“正平都是为了我,才会离开你。他不忍心伤害我,虽然他心里最爱的人还是你。”云琵抓紧映竹的手,热切地解释。
映竹摇摇头,为云琵的善良而感动。
“我跟正平分手不能怪你。”她诚挚地对云琵说,唇角有着虚弱的笑容。“我骄傲自负,以为正平该懂我的心,从没让他知道我对他‘爱得心疼,却说不出来’的感情,才会造成他移情于你。他选择你并没有错,你是这么善良、温柔、惹人怜爱,换作是我,也会选你。”
“不!”云琵着急地嚷着,“你才是善良又心胸宽大,你一点也不怪我。我真的不好,我自私、占有欲又强。明知道正平爱你,可是我却舍不得他,以为只要我对他加倍的好,他终究还是会忘了你。”
“云琵……”映竹笑着搂紧她,急着替她赶跑心底的内疚。“如果你真是你说的那种人,又岂会在自己最需要人安慰时放弃正平,选择一个人承当?你对正平的舍,不是每个女人都做得到的。”
“可是我并没有损失啊。桑家的理智告诉我,深爱着我的俊贤会更能包容残缺的桑云琵。正平还有远大的前途,还有我,我不可以成为他追求幸福的绊脚石。”
“云琵,你太善良了。”映竹忍不住热泪盈眶。
“你别这么说,映竹。我只是选择对大家最好的一路走。只是这个选择怕是晚了点,我对正平的爱终究造成了你们之间的裂痕。直到现在还让你耿耿于怀,无法完全原谅正平。”云琵咬住下唇,今生的最大遗憾,便是正平直到现在还未能得到幸福。
映竹愣了一下,随即温柔地笑了。
“云琵,我承认我是有一点介意,但在见到你之后.我才发现这个想法太小心眼了。你对正平付出的真心并不下于我,为他所做的牺牲更是我的不及,如果我还在介意来介意去,未免心胸狭窄、钻牛角尖,更不值得正平这七年的等待。”
“映竹,你真好!”云琵在映竹怀里撒娇,她没有姐姐.现在她发现自己好喜欢有这样一个姐姐。
“别赖皮了!”映竹呵她痒,搔得她咯咯娇笑。
过了一会儿,映竹望着云琵被毛毯覆盖的下半身,心疼地问:“正平说你出了车祸,一双腿……真的不能走了吗?”
云琵的脸色似乎苍白了一些,但很快恢复正常。“装上义肢,再拄着拐杖,勉强可以走一下。不过俊贤总是舍不得我受这种苦,喜欢把我抱来抱去。”
“是怎么发生的?”
痛苦的往事掠过云琵心头,天性中的乐观让她很快克制住椎心的痛楚,淘气地笑道:“我本来打算如果你不肯原谅我,就要拿这个悲惨的遭遇打动你。”
“云琵,如果你不想提起,就不用说。”映竹直觉到这件事对云琵而言,永远是难以磨灭的伤痕。
“不,我要说的。”云琵轻啜了一口茶,让温暖的茶液滋润她冰冷的喉头。
“就从你出国后说起吧。当时我很清楚正平对你的爱比对我的怜惜深,所以我告诉自己,哪怕要花上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的时间,都要让他把对你的那份爱淡忘。后来他去服兵役,我天天写信给他,一有假就去看他。那一天,俊贤好心要送我去新竹看正平,我们在公路上被一辆砂石车撞上,车子起火燃烧,我被卡在座位上无法移动,等到俊贤冒着生命危险将我抱下来时,我的双腿已经严重灼伤。我不省人事地被送进医院,等清醒后,才发现我的腿已经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