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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言

  对写作一向没什么太大的想法,也从没有立志过,只是说一段故事吧。

  几年下来,没秩序的东一本西一本,慢慢才发现总不离我省籍混合的“台湾调”;大概源于我闽北(老被归于外省人)、闽南、客家的血统,从小被训练成说一口标准的国语,另外三种语言都要学听学讲,再加上后来的英语,可想见我一出生就必需如何耳聪目明地在各亲族之间生存和沟通,也就变成我今天四皆不像的小说了。

  我的“台湾调”,即我的现代故事,每一本都以微妙方式相关连著,错落有致的成为一九四○年到二○○○年。从台湾北部、以致旧金山、到纽约的众生图,由早期的悲情压抑,到中期的追寻出走,到后期的海阔天空,再到回首寻根,虽是言情框架,但都不出这些主题。

  “相思行歌”即是这个调的一部份,也是我希望未来能完成整幅图的一部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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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民国三、四、五十年代

  这年代,我写过本省家族的“长相思’系列,是有些大胆,因为:

  一,那不是我的年代(最多沾个边儿),写起来事倍功半,吃力不讨好。

  二,尚有数不清第一手资料的当事者,轮不到我来插嘴。

  我之所以如此自不量力,是因为人生里早就“前无古人”,多少会爱去想像祖父母、父母的青春岁月,那身心两方面比我们都忍苦的一辈。

  有点感情用事,又有点傻气吧!

  在书写的过程中,文字重建远比预计中的困难,比如记忆凌乱模糊啦,资料残缺不全啦,后来就决定以手头已有的片断来描述,不知者为不知。

  也许想像误谬粗简,也许非此又非彼,就当作是时间之河上一场遥远的眺望,用后生晚辈的眼睛去捕捉前人的光影,很唯我的角度、色调和感受,就如“长相思”之名,纯属怀念,不关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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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何写承熙和涵娟的故事?

  在我的另一本书中,承熙和涵娟原是“背景”,但有读者特别关心他们,不满足于只是“带过”,一直在询问。

  没错,在教育不普及的年代,贫民区的孩子较乏人书写,往往在都市建设的不停拆迁中消失无踪,既然我手中有现成的线索,就向大家交代一下吧。

  我小时候就听说“涵娟抛弃承熙”的种种传闻,一直就把涵娟当成坏女人,是一段爱情的恶例。

  坏女人当然不会有好报应啦!涵娟后来景况凄惨,却是承熙不顾众人反对,接她到身边照料。

  于是我对这段感情产生好奇,有哪种女人会让男人终生难忘,即使历经背叛负心之后?他们当年的分手真如外表看起来的那么简单吗?

  恰好也有读友问我“天长地久”的爱情,到底存不存在于现实中?

  我相信有,因为看过许多令人感动的例子,自己也正努力实践著。

  丑陋的例子也有,但那是人性自私脆弱造成的,就不必当作指标去信奉,让自己变得恐惧讥诮。

  以各种理由写这段故事,也是想探讨哪种女人和哪种爱情比较容易“天长地久”?不过也要说明,这只是一段抽样,并不代表什么,就稍稍对比一下今日的爱情况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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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眉眼我的愁

  这本书的书名原来一直定为“你的眉眼我的愁”,代表男女主角以对方忧而忧、乐而乐的深情,后觉“愁”字太萧索,才决定改掉。

  “行歌”即歌谣。古人青山绿水结伴出游,常有“行歌互答”;侗族青年男女互相对唱叫“行歌坐月”。我想,承熙和涵娟相爱分离,又隔洋遥望,悠悠数十载,也可称为“相思行歌”了。

  承熙和涵娟的确也曾是一则久远的金童玉女传说,湮流于市嚣巷谈之中。我所做的,便是找出其中的生命脉络,成败和兴衰,永恒和无常,以矜悯心情,小心下去批判,为那些深刻活过的人,做一段纯粹的记录和叙述。

  若觉沉重复杂,因为是人生;也希望人生的故事,是能够阅读到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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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塯公圳

  因写老台北,我曾侧记过一些。

  (“塯”,此圳亦用“玉”部首,Word没有,故用“土”旁。)

  承熙和涵娟是看著塯公圳圳水长大的。

  巧的是,二○○二年,我刚完成这本书的初稿时,报纸发布一则消息,塯公圳被票选为台湾十大土木古迹之首,由一七四○年筑成起,源源两世纪,对大台北地区的形成、发展、繁荣有极大的贡献。

  我心一悸,仿佛那消失已久的大圳,再一次回眸,对我微笑,并且眨眨眼睛。

  楔子

  每次回台北,总会到大安森林公园,在某处静静地坐一个下午,想著所知道的、关于这个地方的故事。

  那多少年来没有人注意到、提起过,或早已遗忘的悲欢离合。

  虽然椰子树林和塯公圳都不在了,也不曾见过那传说中的石底小洞,但仿佛依稀,那近半个世纪前的少男少女,那笑与泪,仍留在景物全非的烟尘中,如叠沓的魂魄,游移于气流,慢慢形成一缕飘飘长带,近到耳畔时,释出一首歌,一首来自心灵深处的歌--

  初次相遇是分离的开始

  梦般的青春年华

  只为了学会与前世情缘告别

  曾有的爱恨痴嗔

  只为了学会忍受撕裂的痛楚

  渐行渐远了在已无法

  转圜的道路上

  少年心呀伊人梦

  你的眉眼眷恋

  我的愁绪徒留

  深秋里的红叶细雨中的残荷

  写著一生相思的颜色

  第一章

  民国四十八年(西元一九五九年) 台北

  天蒙蒙方亮,星已稀疏,月在西方将落未落,淡淡的青灰中,城市犹沉睡著。

  若仔细听,在鸟雀未鸣,雄鸡未啼之前,已有潺潺流水声响在瓦房叠屋间,如一首怕惊吵人的乐曲,温柔地轻奏著。

  是塯公圳,引新店溪的水,经过景美、公馆、新生南北路,最后注入基隆河的一条灌溉沟渠。有两百年的历史了。两岸杨柳扶疏,应和著水流摇摆,一座座小桥横卧其上,常有人联想到遥远的江南。

  渐渐的,出现三三两两的身影,是挑桶到圳里取水的农人们,行行浇灌著田地。

  七点钟,酱菜车已两回跨过信义路和新生南路交叉的石桥,摇著铜铃的老人停一会,望望左边的日式大宅,再望望右边的国际学舍,然后将两轮小车推往位于中间的一排违章建筑。

  这块扭曲脏乱的破落地叫“中段”,他是其中的一户居民。

  此时天已大亮,三轮车和脚踏车穿梭街头,偶尔夹掺几辆汽车。空气一分一秒加入更多烟嚣,原先笼罩在树梢水面的一层薄雾,也悄悄地散了。

  伍涵娟坐在自家破门前的小板凳上,一双眼睛复习著早上要考的算术,一面还望著路的另一头,等待家人出现。

  “阿娟呀,你不上学吗?”酱菜老人问。

  “我妈还没有回来,弟弟还在睡觉。”她乖巧回答。

  有好几年了吧?自从伍长吉夫妇在市场租摊位卖菜后,需要半夜去批发蔬果,涵娟就过著这样的日子--自己起床穿衣,并照顾三岁的弟弟。

  “喔,”老人点点头又说:“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涵娟没有钟表可看,这一听,一张小脸愁得天要塌下来似的。倘若迟到,不但会因赶不上升旗而被迫在南校门罚站;还会误了算数考试,被老师叫上讲台打,毁了她优等生的名誉,更是难堪。

  明年就要考初中了,还有谁比她更重要呢?

  每一天都是这样忧虑的开始,似无止境的梦魇。虽然次次都安然度过,她不曾迟到,保持全勤;没错过考试,名列前茅,但太阳一东升,紧张的压力丝毫未减少。

  哎!糟糕了,由新生南路走来的师大附中学生愈来愈多了!

  总算,看到了洪金枝的身影,涵娟立刻以跑百米的姿势往学校方向冲。

  “给我站住!”金枝从远处就吼:“看到人也不会打招呼,是你作贼,还是我作贼呀?”

  “快迟到了呀!”涵娟头也不回说。

  “迟到会死人呀?”金枝进屋内又出来喊:“夭寿!又没买早餐?我不过是叫你到街角买个豆浆烧饼,又不是让你生煤球煮稀饭,你就懒成这一款?在我娘家呀,女孩子十二岁还不晓煮三餐,早打断手脚了!”

  涵娟没时间和她理论,迳自穿过马路。但金枝不放过她,追到马路中央继续念:

  “你以为读书就多厉害呀?女孩子读书是讨债兼浪费,没有用的!偏偏读得跟废人一样,连豆浆都不会买,真不知你那神经阿爸头壳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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