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有什么话可说?
她终于体会到当一个人是如何痛苦,尤其是当一个活的人。
☆ ☆ ☆
陈柔儿下了计程车,林怡芝和沈馥也跟着下了另一辆计程车,当她们见到她走进一间看起来阴暗、连招牌都挂得暖暧昧昧的小诊所时,心里也跟着一沉。
“柔儿真的是‘丧心病狂’无药可救了!她竟然不只不要谅谅,就连肚子里的小生命也不要,我要过去打她一顿!”
“别去,我看算了!”林怡芝阻止住沈馥。
“算了?!你这是哪国的话?你到底是不是朋友?”
“我们根本阻止不了,就算今天阻止了,还会有明天、后天,而且孩子是在她肚子里、脚也长在她身上,除非她自己想通,否则谁也阻止不了的。”
“难道就任由她去?”
“事到如今,除非她自己回心转意,否则一切都没有用的。”
“我真该把她脑袋剖开, 看看她里头到底装了什么东西。 ”沈馥又气又急。“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就只好在这儿等她出来,也许还会有奇迹出现。”
“奇迹?”沈馥嗤之以鼻。“除非地球倒转,太阳打西边出来吧!”
陈柔儿根本不知道沈馥和林怡芝跟踪了她。
此刻她的心和诊所一样的阴暗。
“来过没有?”护士的脸又臭又冷,一副晚娘面孔。
“没有。”她低低的回答。
“这上面的资料填一填,还有这一张声明表也签一签名字,上面的字可要看清楚再签啊!”所谓声明表上面写的无非是如果此手术出了意外,医生是不负任何法律责任的。
她一咬牙签上了名字,仿佛签下了生死合约。
“那你跟我来,我去叫医生。”护士说着又想起什么似地问:“就只有你一个人来吗?等一下麻醉过了可会痛死的,你要有心理准备。”
到了这个地步她还怕痛吗?
护士带着她走进一间消毒药水味呛鼻的小房间,指着一张诊疗台说:“你把底裤脱了,然后躺到上面去,把双脚分别跨放到两旁的架子上,我先去给你准备麻醉针,医生一到,就开始了。”
泪水浮上了陈柔儿的眼底。
她并不害怕,只是护士的口气令她感到毫无自尊可言,当年她在怀谅谅的时候从没有如此感到羞辱。
“你发什么呆啊!快躺上去,我可没时间跟你耗。”护士一边准备麻醉剂一边冷嘲热讽。“这可是你自找的,又没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如果你后悔,现在还来得及。”
陈柔儿颤着手脱着裤子,心里涌上的是一波又一波的痛楚和羞愧。
“慢吞吞、拖拖拉拉的——”电话铃声打断护士的抱怨,“我去接电话,八成又有生意上门,你快躺上去,我可没耐心和你磨蹭。”护士扭着臀部,走了出去。
她一走,陈柔儿心中的压力顿时减轻下来。
在她上了诊疗台,那冰冷的感觉令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还有那一排排的手术刀剪,令她心惊胆战。
那些东西全是用来扼杀她肚子里的孩子的凶器,而凶手却是她自己。
她以为自己不会在乎当凶手的,可是此刻她却感到罪恶感,还有沈馥所说的话——
我从没见过比你更狠毒的母亲,竟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要,我看你的血一定比冰山的雪还冷,否则你怎会如此残酷、冷血……
谅谅可爱纯真的脸浮上她的脑海,此刻她好像又听到邵飞悲恸的声音——
柔儿,算我求你,别伤害孩子,他毕竟是无辜的,他没有选择父母的权利,可是他却有要求生存下来的权利……
泪水滑下她脸颊,泪眼中,她看见的是谅谅哭泣的脸——
妈妈不要我了!
这句话令她全身如遭电击似的颤抖起来。
她看见的不只是有谅谅,还有她腹中的孩子,那哭泣的脸似乎在对她做最严厉的谴责——
“搞什么?你怎么还没准备好?”护士的脸顿时成了可怕的恶魔,令她打了个寒噤。
没有多作思考,她将脱了一半的裤子又穿了回去,像有恶鬼在追着她似地冲了出去。
“喂!你这个人神经病啊?来闹场的啊?”护士的声音更令她加快了脚步。
她跌跌撞撞的奔出诊所,沈馥和林怡芝连忙冲了过去。
“柔儿,你没事吧?”
陈柔儿仿佛见到两张天使脸孔,双手紧抓住她们,然后双腿发软,跌入黑暗的深渊……
第十章
“柔儿!柔儿!”
陈柔儿感觉到有人在触摸着她,那声音由远渐近,而且十分怀念熟悉,她用力的睁开眼睛,赫然发现叫唤着她的和触摸她的,竟是她阔别已久的父母。
“柔儿!”陈母未语泪先流,这些年来因思女心切,使得她看起来更苍老了许多。
陈父的头发也几乎全白,脸上的皱纹令陈柔儿感到满心愧疚和自责。
“爸!妈!”炽热的泪水随着这叫声而滑落。
“傻孩子!你怎么这么不懂照顾自己!”陈母边落泪边轻责着。
“妈,我很好,没事的!”
“到现在还说没事?”陈父声如洪钟,可以明显感到他强烈的怒气。“你的所有事情至中都告诉过我了!”
她几乎可以想得到这次她住院,也是沈至中通知她父母的。
“你为什么要把谅谅送走?你难道不会难过和心疼吗?”
泪水再度刺痛她的眼眶、刺痛她的心。
“妈,你别再说了!”她强咬着唇,仍控制不住泪如泉涌。
“柔儿!”陈父放低声音,面上是无尽的忏悔和内疚。“当年邵飞会离开你完全是因为我,我背着你去求他离开你的。”
陈柔儿的血液凝住了。“爸!你说什么?”
陈父叹了口气把当年对邵飞说过的话重新叙述了一遍。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她疯狂的哭喊着,甚至从床上坐了起来,紧紧拉住陈父的手臂。“爸,你怎么可以如此残忍地拆散我们?怎么可以如此狠心见我们由爱生恨,为什么?”
“我全是为了你好。”陈父痛心疾首。“想想看,如果当年我不逼他离开你,也许你要吃的苦会比现在还多。”
“可是我所受的罪、所吃的苦却远超过你所想像的。”她把手握成拳,咬在嘴里防着自己痛哭失声。
“你怪我、恨我都可以,只是现在你也已为人母,试想你的事发生在你女儿的身上时,我相信你仍会采取和我一样的行动。天下父母心,有哪个父母愿意见到自己的儿女断送一生的幸福?何况你至小到大皆在我们手心捧着呵护、疼爱,我会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你好。”
这句“为了你好”,令陈柔儿一时无言以对,陈父这席掏心剖肺的话语早已令她忘了什么叫恨了。
“爸爸,对不起,是我不孝,才令你如此痛心!”
“过去就让它过去吧!一切重头开始。”陈父拥着五年来未曾再见过面的女儿泪流满腮。
“你们父女别净哭,柔儿的身体还那么虚弱,需要休息。”陈母抽了纸巾分别给他们。
“也对,也对。”陈父破涕为笑。
“叩”!“叩”!病房的门被推了进来,谅谅红着眼眶奔向陈柔儿。
“妈妈!妈妈!”后面跟进来的是林怡芝和沈馥。
“不是我们送她来的,是邵飞要我们把谅谅交给你的。”沈馥的话令她一头雾水。
“妈妈,爸爸不要我们了!”谅谅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邵飞走了!”沈馥幽幽的说。
一时间,陈柔儿感到胸腔内的空气倏地被抽光,她感到难以呼吸。
“妈妈,爸爸要我把这封信交给你。”谅谅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信交给她。
当她见到信中的字迹时,泪如断线珍珠一颗颗滴落在信纸上,湿透了每一字一句。
柔儿吾爱:
这一声“吾爱”叫得我如此沉重,我万万没想到我们之间会是如此一个结局。原以为与你重相逢是上天的怜悯,但却没想到它仍是作弄了我,让我再度失去你,甚至扼杀了一个小生命。
对你的不谅解与不信任,我无怨言,但请你相信,当年我弃你而去完全是因为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很感谢你生下了谅谅,我不敢说你是为了我而生下她的,可是我仍要感谢你,把她生得如此美丽、乖巧又懂事。
这几天我的感触很深,曾经我私心的想拥有她,但是我知道我不能这么做,因为她不能没有你,如同你不能没有她,在每晚入睡前她总是会握着我的手告诉我她想妈妈,她问我为什么不能同时拥有爸爸、妈妈,问得我心神俱裂、无言以对,她的渴望正是我的所求,只是这个愿望再也没有实现的一天了。
曾经这儿有我的心、我的爱,如今心已碎、爱已灭,我纵然百般不愿,仍得选择离开。
千言万语仍化为一句——我爱你,永永远远的爱你。
邵飞
看完信的陈柔儿早成了泪人儿,信纸也被泪水浸湿,上头的字也模糊不清,化成一滩滩的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