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你上去。」他朝轮椅上的她彬彬有礼地弯下身,一手托住她背部,一手绕到她大腿下,小心翼翼地抱起她。
贵美的心咚咚敲著,虽然被他抱过好几次,但那种心醉神迷的感觉依然不减。
她不是很确定那种感觉是什麽,懂事以来,今天还是第一次有被异性拥抱的经验,在帅哥怀里的感觉让她既觉新奇,又感到刺激。
若要确切地形容这种心情,只有情窦初开时被所欣赏的异性意外碰触的经验可以比较,那是种在心慌之中夹杂著莫名期待的感觉。尽管这样的期待无异是痴心妄想,然而,是人就有作梦的权利,偷偷地作个小梦并不会伤到任何人,不是吗?
这一刻,她只想捕捉待在他怀中短短不到一分钟的美好感觉,烙印进神魂里,留到以後慢慢回味。
令人留恋的男性手臂妥善地将她安置在事先调整成平躺的座椅上,让她能舒适地躺在上头,依苹则从另一侧的车门上来,从书纶手上接来一张毯子为她盖上。
「贵美姊,这样可以吗?」
「嗯。」她满足地轻声回应。
此刻她方领悟到依苹称赞书纶天才、聪明的意思了,一股泉水般的温暖热流流淌在胸腹处。方书纶不仅俊美迷人,连心思都细密体贴。他一定是考虑到她受伤的身体在平躺时会最舒适,才会开这辆休旅车来接人。
看出她脸上的疲倦,眼皮几乎都快闭上了,依苹体贴地说:「你好好休息,到了再叫你喔。」
「嗯。」她口齿不清地应了声,合著眼任意识浮浮沉沉。
依苹摇下车窗,嗓音甜美地对车外的人喊道:「姨爹、玫姨,我们走了。」
「小心开车。」李培伦格外慎重地对驾驶座上的书纶叮咛。
「我会的。李叔、玫姨,再见。」
「晚点打电话给你们。」依苹在书纶将车驶出时,热情地朝外头招手。
「好,一路小心。」
闭著眼休息的贵美这才想到她忘了跟李医生夫妇道谢了,然而眼皮沉重得难以撑开,只能放任这思绪溜走。朦胧问,耳边隐隐约约地飘起轻柔的乐声,没多久,一阵如梦似幻的歌声应和地响起,像一只温柔的手抚触著她疲惫的灵魂,诱哄她沉进梦乡。
「糟糕,我好像忘了问贵美姊她家里的地址了。」
喃喃的低语渗进迷离的意识里,是依苹在说话吗?
「贵美姊,贵美姊……」
想回应,可好累,好累……
「讨厌啦,都是你放恩雅的歌,让贵美姊睡著。」
「你不是很喜欢这张牧羊人之月吗?」男性优雅的声音从驾驶座传来。
「对呀,可是恩雅的歌声,还有这种乐声,会让人想睡觉。我忘了问贵美姊家里的地址,刚才也没问黄妈妈,你看要怎麽办啦!」
「我问过黄妈妈了。」温柔的声音丝毫不受依苹的撒赖所影响,仍是那麽平和。
「你问过了?」
「放心,我知道怎麽走。从这里到富基渔港……」
「富基渔港?贵美姊的家在那里?」
「大概吧,黄妈妈是这麽说的。」
「富基渔港……在富贵角附近嘛,我去过耶,居然没遇上过贵美姊……人生真是好奇妙……」
「谁说不是呢?」书纶感叹的嗓音里有著掩饰不住的宠溺。「到那里大概要四十分钟到一小时左右,为了程羲和丁铃的婚宴,你也累了一整天,何不睡一下?」
「你一个人……」
「放心,我不会打瞌睡。」
「我不是担心这个。」
「那就没什麽好担心的。」
依苹没回答,车厢里只剩下不断飘送的乐声歌声,吸引人的神魂沉沦。就在贵美的意识快被睡意完全征服时,耳畔传来低微的呢喃。
「书纶……讨厌……对不起……」
心弦像被什麽用力拨了一下,贵美惊醒过来,别转过头看去。昏暗的光线下,她可以辨识出依苹的轮廓。那张甜美无邪的脸容在睡梦中显得更年轻,她盯著那双粉嫩的唇瓣,平静得就像未曾开启。
刚才是自己的幻听,还是依苹的梦话?
她无法确定,目光移向前座,只能勉强看到椅背,却看不见驾驶座上的人。
车子平稳地行驶,乐声歌声依然是惑人入眠的甜美,但她的睡意已悄悄溜走。
当车子抵达富基渔港,她听见书纶以免持听筒跟她母亲通话的声音,在她母亲指示下,寻找明显的路标。
他一定是以为她睡著了吧,贵美心中泛起一阵暖意。
默默在心里品味他体贴的行为,直到车子终於停下来,书纶唤醒依苹,贵美知道与他俩的缘分旅程到了终点。
该说再见了。
* * *
不是应该在送她下车後,彼此道声珍重,从此各奔天涯吗?
为什麽依苹和书纶会跟著她们走进位於餐厅後面的住家?
贵美一个头两个大,打一开始她就想避免这种情况,可她忘了知会母亲,结果毫不知情的她,轻易就被依苹的热络所迷惑,在礼貌的招呼把女儿送回来的两位贵客到屋里奉茶,对方也不推拒的情况下,形成了这幕宾主和乐融融的画面。
「黄妈妈,原来你们在这里开餐厅。富基渔港我以前来过,但只有买过海产,没在附近用过餐。早知道贵美姊住这里,我挨家挨户也要找到她。」依苹对著正为女儿的伤势心疼不已的黄母亲热的说,後者的表情明显带著问号。
「黄妈妈,您不知道,贵美姊让我找得好辛苦!」她跟著解释。
「你找贵美?」听的人是越听越胡涂。
「对呀,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怎麽没听贵美提起过?」黄母转向爱女求证,发现後者脸上只有像是抽筋的苦笑和无可奈何。
「十四年前,我跟贵美姊都读薇阁国小时,贵美姊把我从绑匪手里救下来。後来我有去找她,可是你们搬家了。如果不是刚巧撞到贵美姊,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她呢。哎,不得不让人相信冥冥中自有天数呀,该你的就是跑不掉!」
这句话是这麽用的吗?书纶忍不住嘴角抽搐。看贵美的表情比较像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一个逃了多年的罪犯最後还是在终极警探锲而不舍的追捕下落网。
虽然这样的比喻荒谬了点,但贵美的样子还真的有那麽点像。
「都这麽久的事了,难得蔡小姐还记得。」黄母感叹道。「如果不是你提起,我都不记得贵美念过薇阁国小。当年要不是她爸爸做生意失败,我也不用为了躲债,带著贵美四处奔波,过著居无定所的日子。幸好贵美懂事,体谅我,不然我……」
「妈,您别说了。」贵美局促的说。
往事对她而言是一段不堪回首的伤心伤情记忆,她不想也不愿去回想。
「过去就让它过去,我们现在不是过得很好吗?」她挤出一抹笑容。
「说得也是。」看出女儿的心事,黄母没再多说什麽。
「黄妈妈,您不要喊我蔡小姐了,喊我依苹就好。」依苹以撒娇的语气说。
显然黄家母女不想重提以前的事,可是,她想帮忙,所以必须问清楚。她沉吟了一秒钟,以轻快的语气接著问:「债务问题都解决了吗?要不要我……」
「谢谢你的好意,三年前我们就把债还清了。」黄母那张历经风霜的睑容上隐隐浮现一丝骄傲,「差不多是十年前,我跟贵美在这里落脚,跟朋友合夥开餐厅,就是那种帮人现煮海鲜的餐厅,由於生意不错,陆陆续续还了债务,後来还有储蓄,在半年多前,又开了这家餐厅,走的是高级路线。当然,在你们眼里也许……」
说到後来,她的语气有些不好意思,依苹连忙表明立场。
「黄妈妈,你心千万不要这麽说。其实我觉得您好了不起喔,不但还清债务,还建立了自己的事业。这不是每个人都做得到的,有许多人,一旦跌倒就爬不起来,您不但爬起来了,还走得更挺更好,这点很值得人敬佩哩。」
「哪里。」
这番话说到黄母心坎里,这些年来,她在生活压力下,只能埋头苦干地打理生意,并没有多少时间停下来思考。依苹的话却将她这些年来的艰辛和成就全都道尽,顿时让她觉得血汗都没有白流,因为有人懂得她。
她的激动全都看在书纶眼里,视线落向将手伸向母亲安慰的贵美,从两人的神情可以看出依苹的话对她们的影响,他忽然有了领悟。生活对黄家母女而言并不容易,就算这时候的她们已经苦尽甘来,但从两人相似的脸型仍可以看出端倪。
贵美跟她的母亲都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彷佛曾被一把无形的刀严厉地刻凿过似的。那把刀叫岁月,叫沧桑,叫生活。然而,即使曾被岁月的刀磨砺过,即使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两人都没有被打倒,同样明亮的眼眸里充满信念,坚强得让人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