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寸寸西移,恍惚的心神在宫人的传唤声中被唤回来,花朝随即垂首敛目地进入寝宫,像平常一样的向皇帝请示,接著率领属下护迭皇帝与贵妃坐上銮轿,接了太皇太后与太后之後,往熙和殿浩浩荡荡而去。
沿路上鼓乐齐鸣,系挂在花树上、宫廊下,及拿在宫人手中的各式灯笼,在夜幕降下後,一盏一盏地被点亮,形如开路先锋般宣告他们的到来。
等到皇帝的銮驾来到会场,所有的灯火全都灿放光彩,红纱做的小灯球缘著高竿直上,像要上天似的挂满宫楼;各种仿荷花、水鸟形状的灯笼飘流在御河、御湖上;用丝、绸之类的布做成,如玉梅、夜蛾、蜂蝶造型的灯笼点缀著花树;还有各种鸟兽造型图案的灯笼架在高高的竹竿上,一眼望去,有如飞星在空中跳跃,万盏人间灯火将夜幕掩映下的皇城装饰得像个发光体。
皇帝走下銮驾,为如「天碧云河欲下来,月华如水照褛台」的诗画般美丽景致眼睛一亮,一扫先前疲惫、无奈的心情,从心底深处发出真正的喜悦开心。
自他登基後,以往要到元宵才会有的灯节活动,为庆贺他的生辰,提前在元旦夜展开,一直到正月十九结束。各地巧匠无不出尽花巧,在除夕夜前扎好形式不同的灯笼,好在元旦夜争奇斗妍,以讨皇帝欢心。
这对皇帝而言,大概是生日当天令他觉得最美妙的事了。毕竟他登基时才五岁,今年不过是十五岁,虽然皇帝的威仪他一丝也没少,但孩子气仍重,难免会被花巧的灯饰逗弄得龙心大悦。
服侍太皇太后及太后入座後,开新皇帝在贵妃陪同下走向御座,接受臣民上寿。
在高呼万岁等一连串热烈的欢庆呼号声中,万千变化的各色烟火如火树银花般燃放在空中,最主要的一组就是祝贺皇帝万寿无疆,显目的橙红色大宇宛若镶在空中,持续了好一会儿才化作花朵似的馀焰散落,也将现场的气氛带到最高点。
好不容易,担任司仪的礼部大臣在有力的鼓乐敲击声协助下控制场内的喧闹,众人才能静下来欣赏表演。
首先登场的是,由戏棚内的教坊人员惟妙惟肖地模仿各种飞禽的叫声,一时间百鸟的啼鸣回响全场,合奏成一曲百鸟朝贺,揭开了晚宴上的表演。
各种精馔料理川流不息地送上,皇帝俊秀可爱的脸容上镶著令人望而屏息的绝美笑容,观赏著各地献上的百戏演出。但时间一久,皇帝的笑容显得有些僵硬,眼皮也沉重了起来。
不是他不胜酒力,也不是表演不好看啦,而是他……大清早就被人从暖烘烘的被褥里给挖起来,连午觉都忙得没空睡,再强盛的精力也被折腾光,难免就打起瞌睡,觉得头好昏,直想——俺们,还不能明目张胆地打呵欠,至少得用袖子遮一下。
但龙袍的长袖可以遮住天下人的耳目,却遮不住他身边的贵妃投向他的关注。
「皇上再忍耐一会儿,等这支舞曲结束,臣妾吩咐他们让皇上退席。」
「多谢爱妃。」皇帝轻送向贵妃的低微嗓音里几乎带著哽咽,他就知道他的贵妃姊姊对他最好了。
「这是臣妾该做的。」贵妃微微一笑,柔美的笑容看得皇帝炫目不已,心中泛起温暖和甜蜜。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就在他陶醉不已时,演出钧天仙乐献寿舞的教坊舞团也正舞到最高潮。
花钗芙蓉髻的美艳舞姬群齐举双袂形如鸾凤飞翔,飘逸的舞裙如云霞飘动,还真像是凤凰来朝贺,场内喊好声不绝於耳。
随著音韵流转,清歌徐舞中,舞姬质如轻云色如银的宽长薄袖,有如瀑布泉水般地展开,朵朵鲜妍的花蕊自袖口内弹射而出,形如天女散花。
皇帝不禁看得目眩神驰,心想著要找人问清楚那些花儿是藏在舞姬身上的哪里,又是怎么掷射出来时,眼睛猛然瞪大,几点雪芒越过群射而出的花蕊往他面门电射而来。
贵妃宽长的翠袖及时扬起,将间不容隙、纷杳射至的雪芒弹射开,但更多的雪芒从舞姬群中射来!贵妃不慌不忙地挡在皇帝身前,左右交互地拂起翠袖,带起一阵阵无形的气流,雪芒反射回从舞姬群中拔起的数道身影,後者为了闪避,纷纷身形一顿。
「有刺客,护驾!」
看到这里,若还警觉不到这并非是表演的一部分,而是一场有计画的刺杀行动,就不配担任被皇帝委於人身安全重责大任的御林军统领了!
花朝在边喊边冲向前方的同时拔剑,一剑便挑断首当其冲的一名刺客的手筋,另一剑也毫不留情的削断另一名刺客的指头。
贵妃则在以指力弹开两柄飞来的匕首後,与闯到跟前的刺客交手,一掌将那人击退,後者被赶来的花朝擒个正著,交给随後赶上的御林军。
花朝与贵妃迅速交换一眼,飞身护在皇帝的另一侧,虎口锐利地梭巡四方,指挥著在他那声大喝时便把慌成一团的舞姬们围住的御林军将其馀的刺客全都制伏。
整场经过只在几个眨眼发生、结束,晚宴上的达官贵人根本来不及搞清楚是怎麽一回事,一场刺杀阴谋已被识破、敉平了。
「好好好!」
响亮的叫好声从皇帝宝座上发出,仍是丈二金刚摸不著头绪的众人纷纷将眼光转去,只见开新皇帝鼓著手掌,俊美的脸颜上洋溢著兴奋的热潮,不禁要纳闷刚才发生的事仅是一场精心安排的表演吧?
是这样吗?
贵妃既娇又媚地瞪了皇帝一眼,这人知不知道自己差点就没命了,还当这件事是表演的一部分吗?
皇帝则回以嘻嘻笑脸,朗声道:「贵妃与花统领实乃朕的福星护法,有你们两位一起保护朕,朕什麽都不怕了!」
这段话让与会的达官贵人俱都惊惧了起来,难道刚才在眼前发生的事是……
「微臣护驾不力,让圣上受惊了。」花朝并不因皇帝的话而有任何骄矜之色,反而单脚下跪请罪。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刺客发动攻击前,他是专心一意地守护皇帝,还是心神岔到哪去了。这使得他羞愧难当。
「爱卿多虑了。」皇帝仍是一派天真烂漫,但以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的话却如万仞山般地压向座下群臣的胸房,令他们呼吸一窒。「朕倒觉得挺有意思的,竟有人敢在贵妃和爱卿面前刺杀朕,想让朕过不了十五岁生日。爱卿可要好好帮朕查查,天朝上下有谁向天借了胆子的!」
「微臣遵命。」
「这里就偏劳爱卿。」皇帝赶在座下的群臣发表议论前,神色一整地道:「朕虽然没受到什麽惊吓,不过太皇太后及太后都受了惊,朕得和贵妃先送两位老人家回萱和宫休息。」
他话一说完,便挽著贵妃离席,与会的群臣只能急忙地跪送圣驾,草草结束了一场原该是欢天喜地的寿宴。
☆ ☆ ☆
「反了!居然敢在哀家面前刺杀皇帝,这些人眼里还有没有哀家!」
回到萱和宫後,太皇太后气得全身发抖,脸色一阵白一阵红的,皇帝担心老人家年岁已高,生不得气,急忙上前安抚。
「朕的老祖宗,您可别为这种事气坏身体,不然您的小祖宗朕可是会心疼的哟。」这对祖孙向来喜欢用老祖宗、小祖宗昵称对方,太皇太后听皇帝金孙左一句老祖宗,右一句小祖宗,白皙、修长的手掌轻抚著她的背,满腔怒气立即消了大半。
「皇上说得没错。母后是天朝的擎天柱,要是气坏身子,以後皇上还能依靠谁呢?」太后温婉地劝道。
然而,这番话非但没有平抚太皇太后剩馀的怒气,反而勾起了她的伤心往事,激起老妇人眼中一阵热气潮涌,声音乾哑了起来。「哀家一点都不希罕当什么擎天柱,如果可以的话,宁愿像个平凡的老太婆,有丈夫、儿子可依靠……」
「哎哎哎……老祖宗,您是嫌朕没用,不想让朕依靠,还是怪朕的父皇、母后及王叔们对您不够孝顺、贴心……」
「哀家的小祖宗呀,你这是扯到哪里去了?」太皇太后好气又好笑,顾不得伤感往事。
「朕知道,老祖宗是想起了皇爷爷英年早逝,父皇又因为那个捞什子的天朝皇帝诅咒而不能在老祖宗膝下承欢。」
他不说还好,一说,其他人的脸上俱都浮现忧色,太皇太后更是脸色一整,语气沉痛。
「皇上可别小看了那个捞什子的天朝皇帝诅咒。国师说,太祖创国时,造的杀孽太重,百黎人对我天朝下了毒咒,凡吾国帝王逢九难过十。太祖皇帝四十九岁生日一过,便因旧伤发作而过世。你皇爷爷继位不到八年,在二十九岁时突然得了急症,留下天家一门孤寡撒手西归,你父皇才会在十岁便登基,哀家也在不得已下让诸王辅佐,才有後来的三王之乱。还有你父皇十九岁那年,若不是有你母后挺著身孕冒险使出神功歼灭叛臣,你那未出世的哥哥就这样替你父皇挡了灾,他也不能保住性命呀。可惜,过得了十九,二十九岁的生辰刚过,他却罹患不知名的怪症,让群医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