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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小手在他身上忙碌著。

  「姑……娘……你……」曲承胤恍恍惚惚地感觉到,她正在拉扯他上身的破烂衣裳,他恢复了神智,也恢复了腼腆的能力。

  「这现下也避不得嫌了,我给你换上福伯的乾衣裳,这又是一件你要做工抵的活儿,记著了喔!」

  夏拙儿拿著条乾布草率地将曲承胤的身子抹拭之後,便动手给他套上衣裳,摆布他的动作就像是摆布著一只巨大布娃娃。

  她看看手上的长裤,踌躇了片刻。

  「哎呀!你还是趴著好了!」说著,她就将他面朝下的推倒,粗鲁得就像她从来就不知道「体贴」是怎麽一回事。

  「咻——」

  曲承胤感到臀部及双腿上被夜风不停地吹拂著,伴随著阵阵凉意的是他无穷尽的困窘。

  「真难穿……」夏拙儿冒著汗,辛苦地工作。

  在不得不将他翻过身才好把裤子全穿上前,她连忙闭上双眼。「你别乱动喔,我可不想又摸到你的……」脏东西!

  曲承胤只知道,在今晚他已经将一生中最困窘的经历全度过了。

  「呼——好了、好了,总算好了!」

  她睁眼替他系好衣带、裤带,再将手臂伸过他的腋窝,扶著他颤巍巍地站起。「我扶你到屋子里去,你的身子上的大窟窿、长疤疮的,得给你糊点药泥扎起来,这又是一件该抵的活儿,你要记得喔!」

  她时刻不忘提醒他所欠下的工债。

  ×××

  清晨,大公鸡一啼,福伯便醒了。

  当他走到後院的水井边想打水梳洗,看见碎裂一地的水缸瓦片,却没看见缸里原先泡著的人时,著实吃了一大惊。

  「人呢?!该不会姑娘嫌麻烦,终是忍不住下了毒手宰掉,然後趁夜拖去丢进山沟里了吧?」福伯心慌慌的不住嚷嚷著。

  他连忙四下寻找著蛛丝马迹。

  「福伯早。」

  夏拙儿一手掩口打了个呵欠,一手持著脸盆、面巾也走到水井处。

  「姑娘……那……那个曲小子呢?」福伯不晓得该先心疼五个钱,还是先讶异夏拙儿的心狠手辣。

  「在堆杂物的那个空房里,应该还在睡吧?反正他除了睡,也还不能做些什麽活儿。」

  夏拙儿又打了个呵欠,因为她实在是还没睡够。

  洗过脸,她可得先到鸡舍去检视母鸡今天下了几个蛋,也赶紧都捡拾起来,免得全教母鸡窝著孵了,那今天可就没蛋上饭桌。每天早晨该做的事还是得做,否则吃饭会成问题。

  「姑娘,那这只缸怎麽破了?」一只缸也得好几个钱哪!福伯瞪著破缸残片,胸口犯起一阵绞痛。

  「喔,说来话长,福伯,您让我先洗把脸清醒、清醒,我再同您说。」夏拙儿将井桶掷进井水里。

  第三章

  过了秋、入了冬——

  「曲小子,你今天瞧起来精神多了,再过两天,说不定就能跑能跳了哩!」

  福伯替曲承胤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子抹上药泥,只是他纳闷著曲承胤的小伤口怎麽愈来愈多?他猜测著曲承胤的脑子是不是也撞坏了?否则怎麽会没事就爱在身上弄几个新伤口?

  福伯从未怀疑到夏拙儿的头上去,所以也不清楚她对曲承胤的粗手粗脚所造成的伤害有多麽惊人。

  「不过,你这前胸後背上的窟窿、长疤疮,可就得再过阵子才能好得全了,看来俱是见骨的刀伤哪,该不会有仇家追著你屁股後头来吧?」福伯为时已晚的担心起买了曲承胤回来,或许会惹来後患。

  「没人会来这儿寻仇,福伯,您别担心。」仇,他会去寻,不是别人来寻。曲承胤安抚著老人家。

  他垂下眼睑,克制著情绪的波动。

  「你的眼圈、唇色,还有指甲全都泛黑,瞎子也知道你是中了毒,还说没人寻仇?」福伯人老心不老,一脸心知肚明的精明样。

  曲承胤只是不语地苦笑著。

  肚子一刀、背部一刀是流著同一父亲的血的弟弟捅的;身子里的毒是养大自己的二娘下的,他现下还能笑,已是非常人的表现。

  「你这大大小小的伤,该不会是滚下山崖得来的吧?然後在半死不活的时候,让路过的人贩子给带走?」福伯铁口直断。

  曲承胤这就不得不佩服福伯了,只好含笑地对他微微点头。

  福伯赏了曲承胤一个大大的白眼,「这不是毁家减族的深仇大恨,谁干得下手?还说没人寻仇?」

  因为他阻挡了二娘望子成龙的愿望?因为他妨碍了弟弟主事当家的愿望?因为他阻扰了未婚妻嫁得心上人的愿望?

  是呀,养大自己的二娘、血亲的弟弟、自幼订亲的未婚妻,为什麽对他都有非置他於死地的深仇大恨?曲承胤想了很久、很久,仍然没法理解。

  而福伯心里盘算的是:他是不是应该同意夏拙儿的想法,等曲承胤复元後将屋子里里外外该修的修、该补的补,该干的苦活全做完,就让他恢复自由身离去,省得还有後患?

  但福伯左想右想,仍是贪小便宜的觉得不够划算……

  「福伯,敢问您和另一位姑娘是……」

  姑且抛去偿工为奴的身分,救命大恩不能不记挂,曲承胤向福伯探听著主子的身分,而且他对那位行事大剌剌的姑娘著实好奇得紧。

  「姑娘是福伯家老爷临终时托付福伯照料的,夫人死得早,老爷又成天忙著自个儿的事情,早早就听媒人婆的话,将姑娘许了人家……」福伯眼神迷蒙,开始遥想起在夏家旧宅中的往事。

  原来已经许了人了……

  曲承胤不懂心中那股遗憾从何而来。

  「但第一任姑爷福薄,还未将姑娘娶过门,就掉下马跌断颈子死了。」福伯娓娓道来。

  第一任?这姑娘二嫁了?

  曲承胤眯眼回想起他离开水缸那晚的情景,实在很难想像夏拙儿是个二嫁过的姑娘,她那时的表现像是个未经人事的黄花闺女……

  「原本姑娘是想守望门寡不再出嫁了,但姑娘长得美,所以那时在老家时,踏坏门槛求亲的大有人在。老爷看了门合衬的亲事,又将姑娘许了第二位姑爷,可惜第二位姑爷也没比较长命,和第三位姑爷差不多,谈好亲事没多久就掉到湖里淹死了。」福伯为了夏拙儿的遭遇不住地叹息,俏伶伶的一个姑娘,人美命不美啊!

  第三位姑爷?

  夏拙儿的命当真这般硬得吓人?

  都快落雪了的天候,曲承胤仍是不自主地冒出冷汗。

  但他随即摇摇头,暗嘲自己的可笑,夏拙儿的命硬不硬与他何干?他在紧张个什麽劲?

  福伯未停口地说:「老爷仍是不肯让姑娘守望门寡,所以硬是将她又许给第三位姑爷,可是,不知怎麽搞的,和三姑爷聘来的媒婆谈妥亲事的当头,听说三姑爷在街上让个地痞给拿刀砍死了!」

  这是怎麽一回事?

  曲承胤忽地一阵头昏。

  「邻里就开始传言姑娘命硬克夫,再来就没人肯上门求亲了,而三姑爷家人怕惹了晦气,大力言明不要我们姑娘守三姑爷的望门寡,只当一刀两断、没有提亲这回事。」

  福伯歇了口气,才再继续说——

  「老爷那时候染了大夫怎麽医都医不好的怪病,临终前交代福伯收拾细软带小姐离开老家,找个人烟不密的乡下地方住下,免得老爷仙去後留下小姐一个人在邻里间,还要受人指点和欺凌……」

  曲承胤听了福伯的一番话,不由得也觉得夏拙儿的确是个命硬克夫的女人。只是胸口一阵紧缩,顿时觉得呼吸不大顺畅。

  「福伯想起这事儿心头就有气!」

  像是要印证他真的气极了似的,福伯总是半眯的眼登时睁得圆滚滚的,「明明是三位姑爷福浅命薄,上天注定他们合该早早横死,这又关咱们家姑娘什麽事了?克夫?哼,我呸!」

  这会儿曲承胤又不得不同意福伯的话了。而且他方才莫名揪紧的心不知不觉竟也跟著放松了。

  「咦?」

  福伯忽然想到了些什麽,紧瞅著曲承胤的脸瞧,接著拿起一块沾湿了的布巾细细地往他脸上抹拭。

  「福伯?」曲承胤疑惑。

  「曲小子呀!没想到你长得倒还挺人模人样的……」福伯点点头,一脸满意的神情。

  曲承胤不解。

  福伯继而又对他握握肩胛、摸摸腰骨、掐掐腿踝……福伯严谨的神态就像是在挑选焚香进供给老天爷的上等猪头肉一般。

  「呵……」曲承胤怕痒,忍不住轻笑出声。

  「现下筋骨是受了损、也瘦弱了些,不过骨架挺好的。」福伯又露出满意的笑容,「曲小子,你是习过武的是吧?」

  「是。」曲承胤回答。

  「曲小子,在还未垂死落入人贩子手里前,你有没有几分挣钱的本事?」福伯的观念是:男人的长相是一回事,会不会挣钱才算得上是本事。

  「有。」在某些城里的钱庄,曲承胤甚至凭本人到庄签字,便能提领一笔不小的现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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