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落直下的情绪转变,使得他失去继续回忆的兴致。
夏拙儿轻轻地转动脚踝,发觉还是热辣辣地痛著,吓得她停止转动的动作,免得伤势转剧。
曲承胤瞧见她的不智举动,立即对她拧拧眉心,示意她别再乱动。
他掏出手巾,走到山洞口以雨水沾湿後,再走回山洞里,将湿手巾递给坐在大石块上的她。「你脱了鞋袜敷上吧,暂时也只能先这麽做了。」
夏拙儿道了声谢,照著做了。
他看著进洞後捡拾乾燥枯枝所生起的火堆,顺手再丢了几根枯枝维持火势,紧闭的双唇像是找回矜持不愿再言语,但也像是尚在寻思著接续的话题。
「表妹,你还没说到你那个香伶表妹呢,就是小时候就和你订过亲的那个呀!」夏拙儿没失去听故事的兴致,抬头提醒著。
望著他的脸,她觉得他笑起来的时候像个孩子,但当他不笑的时候,看起来竟有一份威严,甚至是淡漠——
尤其是因消瘦而变得锐利的脸部线条,让他更显得冷峻、难以亲近。
好似那一身土气的布衣也掩盖不了他由内而外自然散发的气韵。
曲承胤面无表情地继续开口:「我表妹香伶她……从小是和我订了亲没错,却也从小就同我弟弟承昌处得特别好。」
他认为,他从前对自己未过门的妻子是有感情的,只是未婚妻投注感情的对象却不是他——
腐蚀在心的伤感是失落抑或是羞辱?他无法厘清。
「喔……」夏拙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不知道为什麽,她很想从他回答时的神情中看出些端倪。哪方面的端倪?她没能想清楚……
而且他谈论起他表妹时浮出的阴郁神情,使她心底莫名地感到不痛快。
她又突然想起了些什麽,一脸凝重地对他唤道:「阿胤。」
「嗯?」曲承胤出声回应。
他很喜欢她唤他「阿胤」时的娇软嗓音。
「你吃了那个黑漆漆的花解了毒、养好了伤之後,不能就只记得要去报仇喔!」夏拙儿极其认真地说。
她突然有股不想带他去摘乌叶花的冲动,不为什麽,就只是不想让他的身子痊愈得太快……
啊?
怎麽可以希望阿胤别好得太快?
她到底在胡想些什么呀?
甩甩头,她连忙将脑子里的坏念头甩掉。
「喔?为什麽不能?」其实他大概知道她会如何回答,但他还是故意装出不了解的表情。
「你忘了?我就知道你会忘了!」
夏拙儿差点就要跳起来,不过她在最後一刻记得自已现下是个伤者,所以只是张大眼直瞪著曲承胤。
「我忘了什麽?」曲承胤装傻。
看到她因他而显现出失常的模样,让他产生一种莫名的满足感。那种满足感凌驾他截至目前为止所获得过的各种快乐情绪。
「你还问我你忘了什麽?你现在还是个有债在身的奴口哪!」慌张地胡乱找了一个藉口,夏拙儿暂时松了一口不知怎麽回答的气。
她见曲承胤一天天地恢复精神,实在很是担心他终有一天会一走了之。
但是她并不了解自已为什麽会那麽担心他跑掉,而且也忘了当初宁可不要五个钱,也要将他拖去丢弃的人是她。
或许久而久之,她觉得多个他在这山间一同生活,比成天和福伯大眼瞪小眼有趣得多了;也或许再怎麽习惯恬淡的生活,偶尔也会有觉得寂寞的时刻、也会想要有个能陪自己说些体已话的人。
更或许……
她知道她心里头还有著其他的「或许」,只是一时片刻里想不分明。
「说真的,前些日子我成天迷迷糊糊的,很多事情都记不仔细。」曲承胤一本正经地扯谎。
事实上,和她共处时,两人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种心情,他都深刻地印在脑海里。
「你……你……你这样不行的啦!」夏拙儿开始紧张了。
她的手心冒汗、呼吸急促,深怕他会脱口说出什麽令她伤心的话来。
伤心?为什麽她会担心自己伤心?夏拙儿的思绪更乱了。
「记不住就是记不住,这也不是我自已愿意的呀!」他摊开双掌,表现出无可奈何的模样。
「原来你是个无赖!」怎麽会这样?她自问。
「对了,我以前好像还真的是个无赖哩!」他一脸恍然大悟。
「你……你……你……我……我……我……」她说不出个办法来。
曲承胤心中闪过一抹困扰,他发觉自己竟已开始喜欢和夏拙儿在一起的感觉,虽然他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什麽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他常常喜欢看著她,他也知道这没什麽不对,因为她的确长得漂亮,而且就算不与福伯、张嬷嬷相比,她还是漂亮。
所以他绝不是因为久居山林,见不到其他漂亮姑娘,才喜欢看著她。
他甚至已经开始觉得遭受杀身之祸的事情,变得不再令他感觉那麽痛苦——
正因为发生那件事,才使他来到此地与她相识、共处,得到前所未有的生活乐趣。
「你不可以不负责任啦!」夏拙儿总算找到了指责他的话语。
听见她的话,曲承胤暗地里觉得好笑,他忍不住想再逗弄她,「我怎麽对你不负责任了?」
她愣了愣。
对呀!他怎麽对她不负责任了?
她拚命地想著,情急之下总算找著了理由,「你不能解了毒、养好了伤,就想抛下我和福伯一走了之!」
夏拙儿莫名地好生担心曲承胤会掉头离开。
「我绝不会抛下你和福伯的。」当曲承胤回答的同时,他也愣住了,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许下了某种誓言。
不过,他一点也不感到为难及後悔。
「真的?」夏拙儿眸里闪著怀疑,唇畔却不由自主地泛出微笑,像是得到了他的保证,她就能心安。
「真的。」曲承胤点点头,知道自己回答得一点也不勉强。
望著夏拙儿笑开了的脸,曲承胤胸口一窒,险些喘不过气来,因为他觉得她的笑容竟比任何怒放的花朵还艳丽。
叹了口气,他了解了自己的确也是个为美色所动的平凡男子。
「为什麽叹气?伤口子犯疼?」夏拙儿问道。
「不是。」曲承胤眯起眼疑心地追问一句,「你担心我?」
他发现他很在意她的回答。
「嗯,担心。」她点著头,老实地说了。
他心头一阵怦然,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时,又听见她的声音——
「我担心你伤口子犯疼,雨停了,就没法背我回家了。」她宽了心,直率的思考习惯便又出现在她身上。
这可恶的女人!
曲承胤气呼呼的瞪了夏拙儿一眼,本想反唇说些讥笑的气话,但一看见她那又憨又呆的表情,便想起她的性子的确就是如此。
硬生生地压下闷气,他莫可奈何的苦笑起来。
「你笑?为什麽?」刚刚才叹气,现在就笑了?好奇怪……她心思不灵活地纳闷著。
「笑你呆!」他没好气的回应她。
这会儿换成夏拙儿对曲承胤瞪眼了,她觉得自己又不呆,哪能忍受他说她呆呢?
「眼睛大也不必老是瞪人,小心把眼珠子给瞪出来。」
他还在恼她的傻气,认为她一点都没有寻常姑娘家该有的弯曲心思,简直像是只呆头呆脑的笨鹅。
可是她那种既憨又娇的模样,还真是讨人喜欢啊!
夏拙儿嘟起嘴,不服气地说:「为什麽你能瞪我,我就不能瞪你?我偏要瞪,瞪、瞪、瞪!」
曲承胤见夏拙儿瞪眼瞪得一张小脸都挤成一团,感到好气又好笑,「累不累?你眼睛不酸吗?」
「真的很累,眼睛也很酸……不玩了!」夏拙儿也觉得自己太折腾自己了,赶紧握著小拳头揉揉眼。
「哈!你果然呆!」
他直觉地想伸出手指弹她的额,却猛然发现如果他那麽做的话,未免太不守规矩了,所以连忙将伸出的手指缩回掌里握成拳。
慌张之中,他转头望向山洞外,藉以化解心中突然涌起的窘迫,但在侧耳聆听之下,发现山洞外的雨势已渐停歇,他咳了一声,恢复平常稍带距离的语调,回过头摊开手掌伸向她。
「雨小了,我们快钻雨缝回去吧!」
第五章
曲承胤回头望向来时路,再低头看著脚边正随风摇曳的乌叶花。
「怎麽了?」
夏拙儿对於他的表情及反应感到不解,她蹲在花丛里,本来想伸手摘下一朵黑花,但又想起曲承胤说过这种花的某部分有毒,所以抬头问道:「这种黑花是不是能治好你的那种乌叶花呢?」
「是,这就是乌叶花……」曲承胤回答时的模样有点恍惚。
「但我怎麽没在你的脸上看到开心的笑容?」夏拙儿偏著头皱了皱眉,不懂曲承胤为何会出现那种呆板的反应?
「我们这一路走来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我真是不敢相信,江湖上千金难求的乌叶花竟这麽随随便便的长在山林里;而我现在一伸手……」他在花丛蹲下并伸出手,「随随便便就能摘到一大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