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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至离了红楼的范围,她才浑身打了个冷颤。

  他的唇,好冷。

  ※ ※ ※

  雨仍下着,像是会下到永远。

  丝丝细雨浸湿了她的衣,因为冷,她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离了遮雨的回廊,停在绿苑园子里,望着前方屋宇纸糊的窗透出昏黄的灯火,在夜雨中散发着让人渴盼的暖意。

  不行,这地方不能进去。

  为什么?

  因为爷说不行,这是禁地……

  这地方,一直是她在这里的避难所。虽然云娘警告过她,她却总是翻墙溜进来。因为这是禁地,没有任何人或妖会进来,没人胆敢违抗他的禁令,所以四季如春的绿苑就此成为她的秘密花园。

  在这里,没有人会惧怕她,没有妖会嘲弄她。在这里,她可以哭、可以笑,可以假装那些妖魔鬼怪并不存在,假装她是普通的小女孩,假装她是正常的。

  他偶尔会来,她总是警戒地躲起,一如畏蛇的鼠。

  起初,她以为自己躲得很好,未曾让他察觉她违反了禁令,久了,才晓得他其实知道她在这里,却从未说破点明。

  他向来是冷酷的,时光飞逝而过,她仍不懂他为何默许。

  但他就是默许了。于是在这座长满奇花异草的园子里,主与奴的分界变得模糊,他与她各自占据了一个角落,常常一待一整日。

  屋子里的人将灯吹熄了,带走了那丝昏黄的暖意。

  冰冷的雨水从发梢滴落,她只觉得莫名地冷。

  每当他在绿苑里时,天,总是晴的……

  之前,她总不懂,不仅为何他的眼神有时像是对她恨极,有时又会用一种奇异的专注望着自己。

  直到他从黑蛟那儿抢来水玉,解开了封印。

  当他将那女子从水玉中唤出,当她看清那沉睡女子的面容,那一瞬,她只觉得手脚冰冷,胸口莫名疼痛。

  因为,她终于明白这几年来那许许多多的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捡她回来,为什么他会教育她、养育她,为什么他对她总多了一丝宽容,为什么他面对她时总是阴晴不定--

  一切的一切,只因为她的脸。她有一张和那女子一样的面容!

  掌心传来尖锐的疼痛,她低首,看见自己紧握着琉璃珠上的龙牙。

  松开了手,她在雨中转身离开绿苑。

  发现他将那女子安顿在绿苑之后,她的认知比先前更为清楚。

  她,白小宛,之于他,从以前到现在都只是一个影子、一个替代品,随时可以丢弃

  ※ ※ ※

  阳光,在这终年阴雨绵绵的地方,是奢侈的。

  温暖的朝阳迤逦进屋内,洒落在她床榻。

  好奢侈。

  她很久没能在床上晒太阳了。

  能这样晒太阳实在奢侈,因为总是被记不清的梦魇困扰。她睡得极少,常常只是躺着直到天明,能躺到这么晚也是奢侈。

  如果是在三天前,她会觉得幸运,如今伸手掬着那一抹暖阳,却不再让她感到愉悦。

  敲门声如同往日般准时地又再响起,她本不想答,却忆起云娘那股莫名的死脑筋,她若不应,云娘是不会离去的。

  「进来。」缓缓坐起了身,她看着云娘推门而进,端着水盆。

  她洗了脸,安顺的穿上云娘替她准备的衣裳。

  一婢女敲门送上早膳。

  「先搁着。」云娘开口交代,一回头,却见她有些失神的杵在铜镜前。

  「怎么了?」

  「没。」她回神,瞥开视线,不再望着那面镜,只随便拿了条带子将长发束起。

  云娘见状不语,回身将早膳上桌。

  她跪坐在软垫上,拿起筷子吃了几口,却有些食不下咽,不由得停下进食的动作。

  「太烫吗?」云娘见状,柔声询问。

  她放下筷子,「不是。头有些昏,吃不太下。」

  看见她郁郁的神情,云娘没再多说,只将早膳收了出去。

  「云娘。」

  在门边的云娘闻声停了下来,回头看她。「怎么?」

  小宛张口欲言,想问她那女人的事,问她知不知道她是谁?晓不晓得她和爷有什么关系?但所有的问题临到嘴却又问不出口,最后还是放弃。

  「算了,没事。」她尴尬的收回视线,突然觉得自己很傻。就算她知道了那些又如何呢?知道也不能改变什么。

  云娘担忧地看着烦躁不安瞥视着窗棂的小宛,素净的脸闪过一丝挣扎。

  这女孩几乎是她带大的,她几乎未曾见过她将不安躁郁如此彰显于外,即使是在她刚被爷带回来时也没有。

  小宛一直是坚强的,教人心怜的坚强。

  小宛很少将喜怒哀乐形于外,常常都是一脸漠然,她知道那是这女孩的保护色,也知道这一点在青龙堡内是很必要的。如果小宛不这么做,就无法面对爷,也无法和堡内的人与妖对抗,所以她从来未曾尝试除去小宛冷漠的面具,却也因如此教她差点忘了小宛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般坚强。

  看着她那隐藏着不安的脸庞,云娘忆起爷刚将她带回来的那几年。

  刚开始,小宛就是这样的,表面上努力地将不安藏在心底,可常常到了夜半时分,她会听见这女孩因恶梦惊醒。那阵子,连她也无法好睡,因为这孩子从来不会将问题说出来,甚至在作恶梦时也不会尖叫,只是压抑着,努力压抑着,直到她察觉而将这孩子唤醒。

  她永远忘不了每当她将这女孩从恶梦中唤醒时,她那先是惊惧而后瞬即转为戒备的眼神。

  这么多年来,当年的小女孩已长大成人,小宛已经不再那样防备她了。虽然小宛仍然无法安稳入睡,但她也不用再在小宛睡着时,守在床边。

  她原以为那段日子已经过去了,但如今看来,显然有别的事引发了不安,而她大概也晓得是为什么。

  让这女孩了解自身的情况,对她来说也许才是最好的。

  内心挣扎了许久,云娘终于下了决定,将餐盘交给守在外头的婢女,转身重新进到屋内,在小宛身旁软垫上跪坐下来。

  窗外翠绿的芭蕉叶上还残留夜里的雨露,晶莹的露珠在晨光下闪烁,如水晶般晶灿通透。

  微风拂过,叶片颤动,水珠顺着叶脉滑落,坠地后四散入士,消失无踪。

  替自己和小宛倒了杯茶,云娘将陶杯端放到她前面的桌上。

  茶水冒着热气,似一缕白烟。

  「很久以前……」云娘开口,顿了一下,跟着才继续道:「很久很久以前,这个世界是一片混沌,然后在经过一段时间之后,有了天、有了地,跟着天地便孕育了生命。」

  小宛疑惑的瞥了她一眼,不懂她为何突然说起这个,不过她并没有阻止云娘。

  「生命起始之初,天地创造了许许多多不同的可能,水里游的、陆上走的,和天上飞的,及世间万物……」云娘又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索最好的说法,才又道:「利爪长翅的凶猛飞鹰、歌声婉转的娇小黄莺、七彩斑斓的长尾鹦鹉……像是飞鸟有各式各样不同的形态一样,世间万物就算是同源,也发展出不同种的可能性。飞鸟是如此,游鱼是如此,万兽皆是如此,这其中也包括了……人。」

  「人?」最后一句,引起了小宛的兴趣。

  「对,人。」云娘微微牵动嘴角,「虽是同源,但就像其它生命一般,人也不只发展出一种,每一种都为适应这世间而不断改变,直到最后剩下了几种极为相近却又不尽相同的人种。」

  「你是说家是南方人矮小,北方人高大这类的不同吗?」

  云娘摇摇头,道:「不,不同的是在其它地方。」她又停了一下,举了个例子试着想解释得更清楚,「如果说现在世间上最多数的人是一种,从出生到成长都是人的样貌,我们归类称之为普通人。那另一种有特殊能力的人,我们就归类称为天人。天人之中有一种就像是变色龙一样,变色龙也是蜥蜴的一种,不过变色龙会变色,蜥蜴却不会;有一种则像是蝴蝶一样,只要经过蜕变,就能彻底改变外在形貌。另一些,则是形体初时便和普通人外貌相同,但他们一开始就有着特殊的能力,这一种人,有些不用说话就能知道对方脑海里的想法、有些不用抬手就能移动物体、有些甚至手一挥就能呼风唤雨。」

  小宛一愣,脱口便道:「就像爷。」

  云娘只是看着她,没回答也没点头,只继续道:「人就像是其它同源的万物一样,是有许多种的,而他们这一种是最早有文明,也最早适应这个世界的。因为能力比其它人种高,是以他们教导异种的人们用更简便的方法生存,包括制作工具、筑巢而居,甚至是如何以外在及内在的修炼而能和他们一般上天入地。如果一切只是这样继续发展下去,所有的一切应该是能和平共处的,但后来事情出了问题,他们之间的争权引发了战争,那一次的征战几乎毁灭了一切,大地震动、天崩地裂,洪水泛滥了许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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