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为什么安国公夫人和世子的关爱眼神全投在女儿织云身上?这让赵氏顿感不 解。
安国公夫人接著要待命的丫鬟在现场烹茶。
在正门入口附近的大桌上,准备了数套烹茶用具,全是撷取自陆羽《茶经》纪录的 器皿。麒麟造形的香炉里燃著龙涎香,竹茶炉上烧著盛满清泉的茶壶。丫鬟将茶叶适量 的放进壶中,以煮滚的水冲泡,适时倒进青瓷茶杯里,以茶盘端迭给主人及所有宾客。
大家得依足礼仪,闻香、品茗。
玉徽一闻茶香便知是武夷天心岩的大红袍,眼角余光扫到有人在饮后忍不住苦著张 脸,连忙在表妹鲁莽牛饮之前低声提醒。
“这茶要徐徐咀嚼、体会。先嗅其香,再试其味,否则你只会觉得浓苦得像喝药似 的,而喝不出真正的味道。”
“什么?苦得像药,那我可不可以不喝呀?”织云娇声咕哝。
“这茶可是天下有名的,好妹妹,你好歹也小口喝一下。”
“可是……”
“蓝家的两位小姐,你们在说什么有趣的事,可不可以说出来给大家听一听?”
悦耳的男嗓突如其来的回荡室内,令两姊妹吓一跳。她们抬起头,发现亨泰含笑睇 视的眼光,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亨泰,你吓坏人家了。”安国公夫人轻声斥责儿子,和气的转向两人。“你们别 害怕,亨泰只是跟你们开玩笑的。”
“娘,我是真的很想知道两位小姐在说什么有趣的事。”他抱怨著说,若不是为了 织云,他根本不耐烦参加这种三姑六婆的品茗大会。有够无聊的,还是晏南聪明,宁愿 陪他父亲下棋,也不想如入他。
从一进茗琴堂,他的两只眼睛就没有离开过织云,注意她的一举一动。见她和身边 的少女说话,突然好想知道她们谈话的内容,这才出言相询。
“既然你一定要知道,织云,你就说来听听吧。”安国公夫人笑吟吟的说。
众人又是一阵意外,怎么安国公夫人可以随口说出蓝织云的名字?
倒是织云本身没受那么大的惊吓,向来单纯无心机的她,很快将玉徽的话重叙了一 遍。
“琴姊姊告诉我,这茶要徐徐咀嚼、体会。先嗅其香,再试其味,不然我会觉得浓 苦得像喝药似的,而喝不出真正的味道。我一听浓苦得像喝药似的,便不想喝,因为我 最怕吃苦了。可是琴姊姊却劝我至少喝一小口。就这样啦。”
亨泰听后暗暗惊讶,武夷的岩茶虽然名闻天下,但向来不对女性的口味,多供文人 雅士品茗,没想到织云身边的少女居然一闻即知。他不由得将目光投向她。
在美艳的织云身边,她清秀的容颜不起眼得像玫瑰旁的雏菊,然而她充满智慧和灵 气的眼神,却无言的诉说著一种内敛的温柔,像一溪幽柔的绿水拂去他心中的尘埃,使 他不由自主的被那张温婉淡雅的姿容所吸引。
亨泰突然心生奇想,觉得她就像天心岩的大红袍,门外汉或者会嫌她浓苦如饮药, 但对行家来说,她却是清芬扑鼻,饮后甘甜且余味无穷,比起卖相十足的龙井、碧螺春 更有韵味。
问题是,他是门外汉,还是行家?
这些思绪只在他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同时间他母亲的视线也投向织云身边的少女 ,和悦的问:“织云喊你琴姊姊,你是蓝家哪一房的闺女?”
玉徽不敢怠慢,回覆道:“我叫孟玉徽,是织云的表姊,瑶琴是我的字。”
“回禀夫人,琴儿是我故世的妹妹的女儿,自她父亲去世,便在我蓝家长大。”赵 氏解释道。“她和织云就像亲姊妹般,希望夫人不介意我带她来赴约。”
“我欢迎都来不及了,怎会见怪?”安国公夫人亲切的说。“我就跟你姨母一样喊 你小名好了。琴儿,你识得这味茶?”
“是。去年表嫂娘家曾送来一斤天心岩的大红袍,玉徽因此才识得。”
“不简单。”她环顾了一下室内,看得出在场的众女眷没几个知道这茶名的。“你 觉得这茶如何?”
“活甘清香。”
“这四字怎么用?”
“茶汤色泽如春水充满新鲜活力。茶香闻之令人心脾舒爽。人喉徐饮,口颊留香。
而且据表嫂说,这茶还有消食下气,醒脾解渴的功效。”
“没想到这茶有这么多好处呢。”安国公夫人富含深意的看了她一眼,将目光转向 儿子,优雅的扬起嘴角似在嘲弄。
原来大红袍并不在茶宴预备烹饮的茗茶之列,是亨泰有意为难在座的贵妇名媛,想 让她们吃点苦头,才故意命人烹煮。只是没料到竟然遇到行家。
“织云,你要是不想喝,就别喝。”安国公夫人看见织云苦著一张脸对著茶杯,体 贴的建议,立刻赢得她眉开眼笑的感激。
真是个天真没有心机的女孩呀,从她脸上的表情便可以看出她所有的情绪。这令安 国公夫人深思起来。
丫鬟重新换茶叶,泡第二壶茶。
接下来的龙井、梅片和毛尖都是常喝的茶种,亨泰听女眷们陈年老辞的赞语大感不 耐,以眼色向母亲示意。
安国公夫人知道自己的儿子耐性有多少,再次转向蓝家的座位。
“我听说织云的刺绣十分了得,有应天府第一的称誉。”
“夫人过誉了。这是大家不嫌弃。”赵氏心里既惊又喜。喜的当然是女儿的才能连 安国公夫人都知道,惊的则是何以安国公夫人一再针对织云垂询。任是她想破头也不明 白。
“我看是蓝二夫人太客气了。陶夫人是我表姊,她曾将织云的绣品拿给我看过,端 的是绣工精致,色彩鲜艳,不论是花鸟、人物、山水,都栩栩如生。最吸引我的是布局 新奇,还在绣好的市面修饰颜色,使得绣件更添才气,超脱了绣匠的境界,且逼成名的 画师。”
被这么一赞,蓝家人都与有荣焉,织云自己也觉得飘飘然。可是,这不全是她的功 劳呀,琴姊姊应该也有一份。
于是她与高采烈的说:“夫人这么夸奖,织云真是不敢当。其实若没有琴姊姊先为 我画好底稿,又帮我润色,我的绣件也没办法像夫人说的这么好。所以,该被夸赞的还 包括琴姊姊呀。”
安国公夫人听了一怔,心里百感交集,她这生还没遇过个性如此耿直的人。把别人 的称赞毫不吝惜的分享给姊妹,即使她说的话是千真万确,但一般人遇到这种事,总忍 不住心生贪婪,将所有的赞誉往自己身上揽,哪像她这样往外推的?她对织云如稚子一 般的纯真感到不可思议。她微笑的模样宛如不知人间险恶的单纯孩子,好像事情本来就 该这样。这孩子,真教人打心眼里的喜欢。
另一方面,她对玉徽的好感与时俱增。
她本身也是多才多艺,所以当年才能脱颖而出,被喜好文艺的夫婿一眼相中,选为 终身伴侣。夫妻两人由于性情相投,婚姻生活恩爱无比,唯一的遗憾是夫婿生来体弱, 两人膝下只有一子,偏这儿子眼高于顶,要他娶房媳妇,他开出的条件比皇帝选秀还要 挑剔百倍。既要人美,又要有才艺,还要言语有味,与他夫唱妇随。几年挑下来,应天 府里的世家名媛竟没一个能入他的眼。
对这一点,她心里虽有埋怨,对儿子并没有太大的责难。只因为儿子像足了夫婿, 爱好文艺的他是宁缺勿滥,她这个做母亲的,又何忍委屈他?
好不容易他动了心,因为一曲琴音而相中织云。可她怎么看,织云的美貌虽是及得 上儿子的标准,本性更是善良纯美,但论其才艺,只怕正如晏南所说,限于女红及操持 家务而已。
反观她的表姊玉徽,从她淡雅得宛如画家笔下仕女图般柔和的脸颜散发出的贞静婉 约气质,及能一语道出大红袍这味茶的特点,再印证织云的话,足以证实玉徽是位深具 才华的女子。
虽然她并没有绝色的容颜,可是那份超脱出美貌的才艺使她像上等的美玉值得识货 的行家珍藏呀。
她看向儿子,发现他眼露困惑之色的注视玉徽,知道聪明的他,也像她一样察觉到 玉徽皮相之内的美丽。只是这番觉悟,还不足以促使他做出抉择。
她暗暗叹息。
“织云,你真是个好孩子,不过也别太谦虚。对了,亨泰曾在如来禅寺听过你弹琴 ,据他说琴声有如天籁一般动听,不知道今日可否为我们大家弹奏一曲?”
黑白分明的眼眸条然瞪大,织云一时之间目瞪口呆,像是不明白安国公夫人在说什 么。安国公世子听过她弹琴?还说她琴声像天籁?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小姐不记得那日在如来禅寺的事了吗?”亨泰看出她眼中的茫然,著急的提醒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