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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话说回来,他的确是有一肚子的苦水想找人吐一吐。

  他示意身后的随从和护卫离远一点,免得听到他们的谈话,与表兄把臂走进植满樱 花的小径。

  在晏南邀他到钟山踏青时,亨泰其实就有找他说心事的打算。晏南与他从小一块长 大见多识广,口风又紧,向来是他吐苦水的对象。当然,他也知道晏南之所以会来找他 多半是奉母亲之命,要不然他这个大忙人哪有空陪他这个公子哥儿游山玩水呀!

  他逸出沉重的叹息,晏南也不催他,迳自浏览风光。

  钟山又名紫金山。远在唐代就与庐山、衡山、茅山并称为江南四大名山。风景随时 序交替,因季各有特色,加上佛寺林立,因而成为应天府著名的游览胜地。

  晏南向来对钟山情有独钟,他家的祖坟就位于钟山东麓,早在他祖父那代便在祖坟 旁盖了一间别墅,以利族人扫墓、守坟、静修。故而他对东麓的景致十分熟悉。

  灵谷寺是这附近最富胜名的佛寺,本名开善寺,原建于梁武帝时候,但在洪武十四 年太祖为兴建孝陵,就把开善寺从钟山南麓独龙阜玩珠峰下迁到东麓,并改名为灵谷寺 。

  只是他们今日要去寻幽之处并不是灵谷寺,穿过这座樱花林,有一座禅寺。这座禅 寺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但传说是应天府十大富豪之一蓝家的发迹处。

  话说大约在百年前,蓝家的先祖为这座禅寺的禅师所收养,从师父那里习得一身精 湛的素食料理本领。靠著这份本领建立了蓝家第一家菜馆,蓝家的后人便是根据先人奠 定下的基础,一代一代的打拚,才有今天的风光。一直到现在,蓝家仍稳占应天府餐饮 业的龙头老大,这使得许多从事餐饮业这行的人每逢初一、十五使到禅寺进香,希望佛 祖也能保佑他们有蓝家的好运气。

  想到这里,晏南忍不住窃笑。这些人还真是搞不清楚状况,也不想想禅寺的住持是 谁,禅寺的供奉者又是谁,凭什么认为被供在禅寺大殿的佛祖会保佑他们!

  说起如来禅寺的住持可是大有来头的。他在二十三年前不顾家人的劝阻,毅然出家 的传闻。仍是应天府居民茶余饭后的话题之一。

  晏南对他并不陌生。依照传言,明心禅师的出家与陶家颇有关系。

  明心禅师俗家姓蓝,是应天府餐饮业的龙头老大蓝家的老五。他与陶晏南的姑姑陶 雪清自幼青梅竹马,双方父母约定在陶雪清满十六岁为他俩完婚,谁知陶雪清在过十六 岁生日的前一晚突然得了急症,拖不过三日便香消玉陨了。据说,明心禅师便是在伤痛 之余,看破尘世问的无常,决定出家。

  蓝家两老舍不得爱儿吃苦,执意要他在如来禅寺修行,并将禅寺附近的土地买下, 为他建立了一个不为外人打扰、衣食无缺的清修净地。

  所以说啰,如来禅寺供奉的佛祖如果要庇佑谁,也是蓝家人嘛。怪不得蓝家的生意 越做越好,不只是与餐饮相关的行业,在蓝家老大的领导下,蓝家兄弟跨足各行各业, 尤其是织锦的制造和买卖,蓝家老二经营的织云坊俨然成为南京云锦的代名词了。

  织云,这名字实在是……正当晏南想得出神,一阵清风迎面扑来,将樱花树上粉嫩 的花瓣摇了下来,缤纷如雨,他却像没察觉似的,目光痴痴的遥望林荫深处,逸出一声 轻叹。

  “晏南,我才开口说了几句,都还没提到正题呢,你叹什么气呀?”亨泰用力拍了 他肩膀一记,好笑又好气的睨视表兄难得的心不在焉。还说陪他出来散心,自己倒发起 呆来。

  晏南很快回过神,俊脸泛起一抹难得的红晕,避开表弟探究的眼光,故作不经意的 问:“你刚才说了什么?”

  “啧啧,你今天真是太奇怪了。”亨泰伸手摸了他额头一记,好奇的眼眸里满是惊 讶。“没发烧呀。我说晏南,你到底怎么了?从走进这座林子后,你就变得不像自己了 。

  我看也别先听我吐苦水了,咱们先听你的心事吧。”

  “我没心事。”他深沉的一笑,神态已恢复自若。“亨泰,如果你不想说,我是可 以不听的。”

  “咄!怪不得别人都说你目光如鹰,笑脸如狐狸,才一下子就把事情撇得干干净净 。

  你不想说就算了,你这人向来心机深沉,没人能知道你在想什么。”

  “别把我说的这么可怕嘛,表弟。”晏南伸手用力搂了一下他的肩。”

  “少来了!两个男人勾肩搭背像什么!”他拿合起的折扇拍开肩上的手,神气的睨 视他。“总有一天你会求我听你的心事,我告诉你。”

  “呵呵,我好期待喔。”

  亨泰拿晏南赖皮的笑脸没辙,只好以一个耸肩表示他的无所谓。清朗的眸光跟著被 顽皮的清风卷在半空中玩的稚荏樱蕊盘旋,胸中的块垒化作幽幽叹息从厚薄适中的美好 朱唇逸出。

  “晏南,其实我是羡慕你的。你就像只大鹰般,随时可以振翅高飞,我却是一只被 豢养的豹子,明明有天赋的才能,却被金笼子困住不得自由。”

  晏南失笑。“敢情你将富丽堂皇的安国公府当成金笼子了?那表姨母算是什么?你 的驯兽师吗?”

  “晏南,我不是在说笑。”亨泰板起脸来。

  “我知道。”他一点都不意外的回答,意味深长的注视著表弟。

  身为安国公独子的杨亨泰生得玉面朱唇,顶上以宝石装饰的金冠将他俊朗的五官衬 出无与伦比的尊贵气质。比一般的江南人要壮硕些的瘦长体格,在织云坊的师傅以上好 手工裁剪的蓝底四合如意纹锦袍装饰下,更显得玉树临风。加上显贵的家势,无怪乎安 。

  国公府的门槛都快被应天府有名气的媒婆们踩烂了。

  对于表弟的“好运”,晏南一点都不羡慕,反而有些同情,同时明白这也是他郁闷 的部分原因吧。

  “亨泰,你我情况不同。陶家世代经商,家父年龄已长,身为陶家继承人的我自当 克绍箕裘,跑南窜北是免不了的。这种风霜之苦不像你想的那样美好,可不比搭乘自家 的画舫游山玩水的惬意喔。”

  “我知道。只是晏南,你也看到我家里的情况,打我十八岁起,我娘就成天催我成 亲,如果你是我,受得了吗?像表姨母和表姨父就不会催你。”

  “你怎么知道他们没催我?”他轻挑左眉,微笑的问。

  “他们有吗?”亨泰好奇的问。

  “当然有。”他慢吞吞的道,脚步闲适的往前走。离如来禅寺越来越近了,寺里的 白色山茶想必已经盛开。“别忘了我比你大一岁,而且是陶家的长子。”

  “可是从来没听你诉苦过,你是怎么应付的?”

  “我十八岁就告诉他们我非某人不娶。”

  亨泰闻言,惊奇的睁大眼。“对象都有了,为何到现在表姨母和表姨父都没催你将 人娶进门?”“姑娘那时候才十岁,她父母疼得紧,怎舍得让她嫁!”

  “天呀,晏南!你有恋童癖呀,怎么会看上这么小的女娃?”

  “你懂什么!”晏南被他的话糗得满脸通红,急急的解释道:“当时我被爹娘逼婚 逼得头发昏。他们还说我不成亲,就不让我出门做生意。我没办法,只好随便说个人。

  我当时是想,等她长大至少也要好几年,尤其她父母十分宠她,十之八九是舍不得 她早嫁入,那我不就可以逍遥好多年吗?”

  “我不信,晏南。你这人怎么可能‘随便’?你精得跟什么似的,我敢说你若没对 这个小美人有什么感觉,才不会对表姨母和表姨爹那样说呢!”

  “这个……”他对表弟追根究柢的探询微感不耐烦,他怎么会让话题转到这里来?

  早知道就不带亨泰来了。可是一个人来,她八成会看穿他的心意。那丫头太神气了 ,给她三分颜色就开起染坊来,他可不能让她太得意。

  “亨泰,是你要散心,怎么问起我的事了?”他赶紧转移话题,“据我所知你才从 苏州回来,表姨母要你在家里乖乖待著,也是人之常情。怎么,心玩野了,收不回来了 马?”

  “唉,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被人说中心事,亨泰长吁短叹了起来。“我到苏州 是为了见武威亲王,结果害他遇刺受伤,又遇上公主被掳的事,搞得我一个头两个大。

  好不容易事情摆平了,我想放松一下,到琴歌坊聆听苏州第一歌妓柳莺莺如黄莺山 谷的美妙歌声,我娘却在这时候将我召回来,还拿了一堆跟柳莺莺的花容月貌没得比的 闺女画像给我看,你说我会有兴趣吗?”

  “敢情是因为没抱到柳莺莺那位大美人,使得堂堂的安国公世子因欲求不满而生闷 气呀!”他调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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