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问你一句,万一织云不谙琴艺……”
“不可能的!”
“我是说万一!”晏南阴沉的眯眼瞪视他,眼神里的凝重带著前所未有的认真,彷 彿要亨泰认清这点比什么都重要。“如果织云不是弹琴人,甚至不会音律,你对她的感 觉还是一样吗?”
这个对亨泰而言纯属假设性的问题,令他不禁。攒起眉头深思了起来。
如果蓝织云根本不会音律,对他而言,她就跟寻常女子没什么两样,他还会为她心 动吗?他必须诚实的对自己承认,真正打动他心的是琴声,蓝织云的美丽只是加深他动 心的程度。如果弹琴的人不是她,他不晓得自己对她的好感是否还是一样;同样的,如 果弹琴的人不是蓝织云,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会生出同等的爱慕情绪。
“晏南,我现在没办法回答这问题,除非让我再见到她,确定出这点来。”
晏南沉重的喟叹出声,压抑在心头的躁动情绪强烈冲击向他。
身为亨泰的表哥,他有义务帮他忙;可是爱慕织云的心,又让他不情愿。一颗心于 是在理智与情感之间摆荡,心肝扯痛。
“你要我履行的赌约,不会跟织云有关吧?”他苦笑著问道。
“是的。我希望你能安排我和她再见一面。”
幸好不是要他代为求亲,要不然……唉,他索性从这里跳下秦淮河算了!晏南边在 心里庆幸,边望著窗外的景致,只见河上船行如陆地上的车马,好个繁荣景象。
“晏南……”
耳边传来的催促就像嗡嗡作响的蚊蝇声一般讨厌,只是他却无法像打蚊子一般赶跑 这声音。他勉为其难的将视线转回表弟脸上。
“这件事很容易啊。”他从干涩的喉咙挤出话来。“只要请表姨母以安国公夫人的 名义办个茶会,邀请应天府著名的世家夫人带家中的未婚女眷前来,到时候织云一定会 跟她母亲一块到。你也可以乘机请她抚琴,就知道她到底是不是以琴声将你迷得神魂颠 倒的弹琴人了。”
撇除表兄嘲讽的语气,亨泰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好主意。一张唇形优美的嘴向两边弯 起,俊朗的眉眼神采飞扬,下定了主意。
对,就请母亲大人出面。到时候他可以请蓝织云抚琴,如来禅寺里的琴音是不是她 弹奏出来的谜就可以解出了。而他牵系于她的情丝,也可以得到确定。如果她就是…… 亨泰的笑容更加灿烂,眼中多了抹缠绵的情意,那蓝织云将是他所冀求渴望的理想妻子 。
忽然间,他对成婚之事一点都不排拒了。
第三章
琮琮琤琤的音符曲不成曲、调不成调,七零八落的敲碎了午后的寂静,为掩映在碧 树重影间的绣楼带来了完全不谐调且令人难以忍受的噪音。
绿儿忍住掩耳的冲动,苦著一张脸将目光从她家小姐极尽所能虐待琴弦的纤纤十指 ,移向坐在绣架前噙了抹淡柔浅笑的表小姐,和手帕交小倩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光。
老天爷!既生织云小姐,何生她绿儿!如果早知道她家小姐会用这种方式折磨她的 耳朵,她倒宁愿不被生出来!看看她受的什么罪呀?
不会弹琴就不要弹嘛,织云小姐这是何苦来哉?虐待别人的耳朵,可是会下地狱的 !
想到这里,绿儿不禁纳闷起来。同样是人生父母养,同样有一双耳朵,表小姐又生 得一副耳聪目明样,怎么她好像没听见织云小姐制造出来的噪音似的,竟然还像个没事 人般坐在绣架前,手里拿著一枝上好的狼毫笔为织云小姐所绣的元春四喜图润色,将初 春的红梅、山茶、水仙及两对胖喜鹊修饰得更为生动传神。
敢情表小姐练就左耳进右耳出的本事,可以来个充耳不闻?
“哎呀!”突然的一声哀叫让绿儿回过神,玉徽也匆匆放下笔,担心的起身走向表 妹。
“小姐!”绿儿逸出夹杂著无奈又心疼的哀叹,训练有素的拿起腰上的手绢为受伤 的小姐拭泪。这么怕疼,怎么得了呀?
“织云,让我看看。”玉徽温柔的抬起表妹的手,发现绷断的琴弦上已滴了些许的 鲜红血珠,心头又惊又痛,分不出是疼惜表妹多一些,还是疼惜琴弦多一点。不过最大 的庆幸是这张琴是姨父买的,不是家传的雷氏古琴。
“小倩,去拿医药箱来。”她边低声安抚挂著两串泪的织云,同时吩咐贴身丫鬟。
“是。”
“琴姊姊,好痛喔。”织云将芙蓉般娇美的小脸皱成梅干菜,也不过是右手的大拇 指和食指被琴弦划了一下子,却教她痛入心肝。
“不是要你慢慢来吗?为何就是不肯小心一些?”
“琴姊姊别再骂我了,人家已经够难过了。”
“你喔!”玉徽好气又好笑的瞪著她,终究是不忍心责怪。她接过绿儿递来的布巾 先将红色的血珠拭去,再从小倩手中接过药粉撒在表妹受伤的指头,然后用干净的布巾 为她包扎。
“为什么我总是这么粗手粗脚的?”织云哭丧著脸埋怨。“要不就是这琴跟我有仇 ,随便抚个几下也伤到手!”
“小姐,你每次弹琴都像跟琴弦有仇似的用力,难怪会割伤手。”绿儿很没同情心 的指出她的错处。
“绿儿,人家都这么痛了,你不安慰我就算了,还落井下石!”她气鼓了脸颊。
“织云,你别怪绿儿。之前我不是叮咛你拨弦时要轻挑慢托吗?你还不熟练,指头 又娇嫩易受伤,拨得那样用力当然会伤到。”
“我也知道呀。可是我越弹越没耐心嘛!觉得这七根弦就是跟我作对,不管我怎么 努力,就是发不出我想要它们发出的声音。想到学了三年,却连最简单的曲调都弹不好 ,这事要是让讨厌男知道,他一定会笑死我的!”
玉徽不是头一次从表妹那里听到她为陶晏南取的谐音了。与她相处三年来,每隔一 段时间就会听见织云咬牙切齿的咒骂此人,每一次都是在他俩碰面过后,因而她对陶晏 南并不陌生。
只是她因为替父亲守丧的关系,不曾参与蓝家对外的交际应酬,以至于一次都没见 过陶晏南本人。直到在如来禅寺的后院与他相遇,虽只是短暂的会面,倒看出此人目光 犀利,不是易与之辈。织云也是从那天起,三天来照三餐饭加一顿消夜的咒骂,这引起 了她的好奇心。
经过对织云一番察言观色,加上小倩从绿儿那里旁敲侧击得来的消息,玉徽总算捉 摸出表妹之所以这么在乎此人的原因了。
或许织云还不知道,陶晏南已经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她心里占有一席之地。她 若不在乎这人,绝不可能将他挂在嘴边,甚至为了担心陶晏两会取笑她,而练起她向来 不怎么感兴趣的琴了。
“完了,下次见面时,他一定会逼问我,如果我弹不出一首曲子,那家伙绝对笑裂 他那张大嘴,而我……天呀,如果这样,我宁愿死了算!”
表妹哭丧的语调,让玉徽心疼起来。她柔声安抚道:“不会的,陶公子不会舍得笑 你,我觉得他好像很喜欢你。”
“喜欢我?”织云难以置信的瞪大眼,怪叫了起来。“他见到我不是损我,就是取 笑我,怎么可能会喜欢我?”
“织云,那是你对陶公子有成见。我看他……”
“琴姊姊,你干嘛替他说话?”脑中闪过的思绪像不受欢迎的心虫般在她耳边飞来 飞去,织云懊恼的敛起秀眉,黑白分明的眼里有著明显的困扰,语音跟著颤抖了起来。
“你该不会是……”
“织云,你在乱想什么!”玉徽好气复好笑的打断她。“我跟陶公子只有一面之雅 ,而且人家的眼光还直盯著你。”
“才不是呢!”织云忧郁的垮下脸。“你一出现,讨厌男的眼睛就像蜂儿闻到蜜般 的紧盯住你不放,我看得一清二楚。”
“好酸的话喔。我的织云妹妹,你是在吃醋吗?”玉徽掩嘴轻笑,有趣的打量她。
“我才没有!”她的反应是立即的,苍白的小脸迅速涨起一抹粉红,表情显得既惊 恐又不可思议。“他爱看谁就看谁,关我什么事?我是不会喜欢那个讨厌鬼的!他就会 欺负我、轻视我,我讨厌死他了!”
“那你会不会弹琴,弹得好不好,又关人家什么事?织云,你何必如此在乎他对你 的看法?”
表姊的质问令织云一时之问答不出话来。
对喔,她干嘛这么在乎陶晏南对她的想法呀?他爱认为她不会弹琴就不会弹琴呀, 反正她本来就不会。
可是……“这是面子问题!”她很快为自己的心态找到借口。“他越是认为我做不 到的事,我非得做好不可,我要他为对我的轻视付出代价。等到他发现自己错得有多离 谱时,我就可以看到他那双自以为可以看透我的眼睛,露出的惊疑赞叹,到那时候,我 一定要狠狠的嘲笑回去。我敢说,讨厌男那家伙绝对不会弹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