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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页

 

  咸柏一时语塞,但毕竟姜是老的辣,很快便接上说:

  「我说的不是坏话,而是诚恳的内心话。对男人,雨洋绝对是好兄弟,两肋插刀讲义气;但对女人,他就有害无益了,每回招惹小姐一颗心挂在他身上就跑人,自私又薄幸,标准的浪子。」

  即使不愿相信这些话,也如针般刺痛在心上,意思是,她陈晴铃也不过是被雨洋迷惑的傻女孩之一吗?

  「陈小姐,妳有个幸福的家庭,又有远大的前程,就忘掉我家那不成材的雨洋吧!」咸柏见她垂头丧气,几分不忍,又不得不说。

  「范老师,你其实不必说这么多,我不是那些女人。」晴铃紧捏手绢,强忍镇静。「我和雨洋只是单纯的朋友,我想还书,想知道他在哪儿,没有其它了。」

  「我承认雨洋有写信给我。」她不死心,咸柏再下重药:「但他在信上从没写过一句关于妳或那本书的事,我想他是不记得了,也不希望妳去找他。正如我说的,他是无情的人,既然离开了就不再回头,准备过全新的生活。这样的个性,我也莫可奈何。」

  若能无情,也就无心,两方快刀斩断,各自遗忘……这也是雨洋说过的话,他真会如此绝情寡义吗?

  那天,晴铃走出范老师家门,躲到巷尾的小树林痛哭一场。

  她是不该苦苦陷于这半自虐的执着,但每每面对他住过的屋子、走过的院落,就感觉他的落寞孤独深深笼罩她的心;风是一声声呼唤,叶是一阵阵低吟,将她寸寸包围在属于他的记忆中,不管春花秋月,或年华已老。

  是魔障吗?整个人沮丧消沉,就想翻天覆地非找到他不可,不甘心他如泡沫般在人间蒸发掉!

  自作多情也克制不住,她已不能再回到未认识他之前的她,因为心沾染了太多的他,重量都不同了,只觉沉甸甸的难以负荷,又似有人紧抓不放般疼痛。

  她嘴里哀伤地哼起「痴痴的等」的一段:

  也曾听到走近的足声

  撩起我多少兴奋

  也曾低呼你的名字

  盼着你向我飞奔

  看清楚掠过的影子

  才知道是一个陌生的人 (曲:王福龄/词:陶秦)

  是「蓝与黑」电影的主题曲,她曾经迷过这首歌的弦律,却不懂其中的爱恨感受,没想到有一天也会成为故事中人。

  她多情,她有心,她又想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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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零雨集》在手上摩挲又摩挲,里面的诗都会背了,一会儿贴在心上颊边,一会儿又哭又笑。

  「叩、叩、叩」敲三下,晴铃由窗台下来,理理衣裙去开门。

  旭萱首先冲进来,扬着手里的牛皮纸袋叫:「拿到照片了!」

  跟在后面的是敏贞,生完老二后一度瘦弱的身体丰腴起来,面色好多了,说:

  「我知道还有一个小时雅惠才来,但萱萱已经等不及献宝了。」

  纸袋内装着放大彩洗的照片,一张是绍远,敏贞和两个女儿的全家福,大家脸上都挂着快乐的笑容,在青山绿水布景的陪衬下呈现一幅人间美满图。

  另一张则是晴铃和旭萱的合照,大人眼神秀媚,发丝柔柔卷到肩,身穿特别剪裁的短袖淡蓝细花洋装,系一条葱白织金的进口纱巾,裙襬垂以优美的弧度坐着;小孩清灵可爱,长辫子扎成两个圈圈,身上是蕾丝和金扣的粉红小淑女套装,还懂得抿住嘴笑,不让缺了两颗的牙齿露出来。

  「老板说也要像敏敏一样,把我们两个的放在玻璃窗里。」旭萱兴奋说。

  「不行!小朋友可以,我不可以。」晴铃说。

  「是呀,照这么美,到时候引来一堆媒人,说不定还有星探,妳就麻烦了!」敏贞笑着说。

  「别取笑我!我是说真的,卫生所工作常在外面跑,最好少招摇,不然就做不下去了。」晴铃安慰小女孩:「萱萱,对不起喔,下次阿姨再带妳一个人去独照,保证叫老板放在橱窗里。」

  她们又继续研究色彩,敏贞说:「老板的技术有进步了,我最难抓色的粉藕套装没有差太多,倒是腮帮和嘴唇太红了,害绍远以为我又有低烧症状。」

  低烧一直是敏贞产后的问题。晴铃摸摸表姊的额头说:

  「体温很正常啦!只要妳少去碰那些成衣布料就好,妳偏又不听。。」

  「那是我的兴趣,而且人也闲不下来。」敏贞说:「我现在都尽量带口罩,家里的货都移到君琇以前的旧公寓。最主要的,我不能停,否则中段、内巷很多主妇就少了赚外快的机会了。」

  「客厅即工厂」是政府拼经济的口号。在敏贞的筹策下,家族成衣企业「合祥」也投入低收入户的代工计画,每天都有人来取半成品的衣服,回去绣花、钉扣、缝图案、剪线头、系卷标,一毛毛累积起来贴补家用。

  敏贞做得起劲,旁人虽担心她的身体,却也了解她坚持的脾气,只防她太累。

  旭萱说要放照片的镜框,晴铃翻箱倒柜找着。

  注意到开启的窗台,枕头旁的诗集,还有微肿的双眼,敏贞明白表妹又在伤心了。那个范雨洋,她总共只见过两次,都是小孩放风筝时,但印象已经够深了。

  怎么说呢?可能是那张轮廓清俊的外省人脸孔、矫健的身姿,与孩子互动中的几分细心,刚中带柔,不太容易让人忘掉。

  直到去年冬天范雨洋离职后,晴铃忍不住向她哭诉,她再向绍远打探,才发现那复杂的男子竟在众人不知的情况下,和晴铃有了牵扯。

  她第一个反应,也是全家族会有的反应,就是极力的否决,晴铃怎么可以和这来历不明的危险份子在一起呢?光是坐牢这一点,就教人不能接受了!

  范雨洋走得对,他一定也了解事情不能再发展下去吧!但这半年来,晴铃像着魔般无法恢复,情字太磨人,敏贞也下再说她,只待时间来冲淡这份痛苦了。

  晴铃见表姊在翻《零雨集》,又有满腹的话,于是让旭萱自己搜百宝箱,坐了过来,压低声音说:

  「我就猜到呢!雨洋就是『雁天』,这本书里的诗都是雨洋写的。」

  「妳怎么知道的?」敏贞问。

  「前阵子我去找范老师……他说雨洋很有文采,写了很多诗,常有人慕名来找雨洋。」晴铃眸子亮亮的。「这不就对上了吗?他是一个诗人呢……」

  「妳又去找范老师?他又说什么让妳哭了?」敏贞皱眉,她比较在乎这个。

  「我……他说雨洋有来信。」晴铃的眼神淡下去。「但从来没有提过我,像完全忘记我这个人了……他又说,迷过雨洋的女孩子很多,雨洋总是无情对待。敏贞姊,我真的只是那些女孩之一,看起来很笨很傻吗?」

  瞬间,敏贞有股忿怒,范老师怎能如此伤害年轻女子的心呢?但转念一想,也许他是好意要断念不得不用重话,便叹口气说:

  「那个乐观自信的阿铃哪里去了?记得妳小时候最爱笑,也最有主见,想做什么就勇往直前,学业工作没有人阻止得了妳,怎么今天为一个男人就失神失志?这根本不是妳,范雨洋一点都不值得妳这样轻贬自己。好希望那个每天都笑嘻嘻的晴铃快回来呀!」

  「我也不是失神失志,只是……好恨这不明的状况,至少再面对面一次,把一切说清楚,想知道我在他心中是不是特殊的?还仅仅是一般女孩而已?」晴铃看着自己的手。「因为……我对他的感觉很特别,不曾有过的,没有一个男人让我那么想去亲近、想去了解他的心……妳说,他把诗集留给我,是不是有什么意义?」

  「阿铃--」敏贞怕她那执迷不悟的样子。

  「敏贞姊,妳和姊夫那么相爱,这就是爱情,对不对?」晴铃问。

  敏贞好一会才说:「爱错人也是很痛苦的,妳真的没办法去爱汪启棠吗?」

  「没办法,启棠和我大哥实在太像了,我一眼就看穿他,很难有异样的感觉。」晴铃无奈说:「以前走在一起吵吵闹闹的也还好,但自从认识雨洋后,才明白这之间的差别有多大。」

  又一阵沉默,敏贞说:

  「站在亲人的立场,我很想叫妳放弃范雨洋,因为妳即使爱他,他也不一定是能带给妳幸福的人。我自己感情方面也没有处理得很好,只能告诉妳,姻缘,不是妳的,强求不来;是妳的,躲不掉,要好好把握和珍惜。」

  晴铃思考这段话,又多了几分迷惑,正想开口,敲门声响起。

  旭萱抢先去开门,一个七、八岁有齐眉刘海的小女孩走进来,接着是卫生所同事林雅惠,她已调职,全家回赤溪,今天是来告别的。

  「看妳眉开眼笑的,东西大概都打包好了吧?」敏贞问。

  「终于都送上货车了,就剩下我们四大件行李,明天一早出发。」雅惠开自己一家四口的玩笑,又弯腰逗旭萱:「以后妳要找我家荣美玩,就得自己学搭火车到赤溪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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