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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铃灵光乍现,如见一丝希望。她要求云朋在周末探访咸柏时,想办法偷偷背下或抄下皮箱内雨洋的地址;而聪明的云朋也不负所托,很快完成任务。

  她查出那个矿区后,恨不得插一双翅膀就飞去找雨洋!但坐在宿舍窗台前,望着夏天来临即将要开小刷子般花朵的白千层,它彷佛絮絮说:

  这样好吗?他会见妳吗?他已说妳是蔚蓝、他是黑暗,不交集的日女孩和夜男孩;如此一年迂回隐密纯粹心灵感应似的恋爱,脆弱如风中一丝线,飘渺如清晨一场雾,妳应该更了解彼此才对,再也禁不起莽撞了。

  所以,她沉静下来了,试着再懂他、再懂自己。

  在某个咬牙苦思的黄昏,初蝉鸣叫断续传来,回忆去年此时在内巷第一次遇见苍白疲累的雨洋,她整个人忽然欢跃起来,急忙找出差不多时间参加的「山地保健宣导」研习会的资料。

  卫生单位曾要求山区服务的志愿者,怕过不了家人那一关,她并没有填表。

  若以到山上当护士的名义,而不是特别去找雨洋,就比较不会再毁掉两人的机会了吧?于是,晴铃开始一连串的申请和奋战。

  山区永远缺少医护人员的,矿区因淘金挖煤业的兴盛,人口爆增,医院和卫生所总来不及招集人手,随时欢迎新人。最麻烦的是爸妈,还有加入阻挠战局的大哥建彬和启棠,四对一威胁利诱地要她打消这个念头。

  后来卫生所主任讲明迁调没有契约性,任何时候想下山都可以,他们才勉强放行;再附加一条,等从矿区回来就和启棠完婚,这算是她最后一次的任性。

  为了能自由见到雨洋,她随意搪塞。黑暗不来,她带去蔚蓝,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她只能顾及当下,未来的事就交给未来操心了。

  想到雨洋呀,忧伤里涌起快乐,快乐里又涌起忧伤,不由自主地陷溺……

  火车冒烟喘息缓缓停驶,矿区小镇到了。

  晴铃踏上月台的那一刻,有说不出的欢喜,终于和雨洋站在同一块上地,就在满山蝉鸣的绿林某处,很快可以见到朝思暮想的他了!

  小镇比想象中的热闹,倾斜的街道两旁分列着旅社、杂货店、小市场、吃食店、镇公所、卫生所、派出所……大家对陌生的建彬和晴铃很好奇,大人盯着看,小孩后面跟着,几只上狗也汪汪叫。

  白云在远天悠扬飘着,山风拂面吹来清凉,晴铃愁闷不再,入眼的一切皆心旷神怡,不禁深吸一口气说:「好美、好美的地方呀!」

  才赞叹完,立刻「砰轰」「砰轰」两声巨响,脚下的地微微震动。

  「会美才怪!山被挖得千疮百孔,四处都是煤灰炮味,我现在更想不通了,妳哪里不好挑,偏偏挑个矿区?」建彬大皱其眉。「我看不到一个月,妳就受不了跑下山了!」

  「那不正合你们的心意吗?」晴铃依然快乐。

  她提着行李走到那排水泥方型屋,猜其中一间有家庭计画宣传海报的是卫生所,以小门相通的隔壁房子像私人诊所,后来才知道这里的主任是由小镇唯一的医生兼职的。

  白发夹杂五十来岁的林医师看见晴铃,愣了一下说:「妳是新来的护士?」

  「请多多指教。」晴铃鞠个躬,笑容可掬地递上履历资料。

  「妳比我想的……年轻。」意思是有点娇气,林医师翻着报到文件说:「矿区的工作很辛苦哦,常要走很远的山路,脚力要很好;挖煤的工人很粗野,爱讲粗话,常有意外,急救是随时随地的;偶尔还要替人接生,设备比都市差多了。」

  「我知道。」她保持微笑。

  「我们这儿人手极缺乏,除了矿区之外,还要到小学支持。必要时,甚至要带头帮邻里打扫、消毒、通水沟,反正三头六臂、任劳任怨就是了。」林医师又说。

  「我都会。」她信心十足说。

  林医师的双眼由老花眼镜上,越过她,看向她背后的建彬,半带幽默说:

  「妳没有感情上的问题吧?」

  意思是恋爱失败受刺激,才跑到山里来吗?晴铃犹豫了几秒,摇摇头。

  「与我无关哦,我是她哥哥!」建彬同时澄清,大家都笑了。

  参观其间,镇上孩子也一同穿堂入室凑热闹,充份显示此地人情的朴实善良。

  晴铃分派的地点在矿场内,还需再坐一趟车,有人去叫杂货店老板的女婿。

  一个身材壮硕理着平头的中年男子,由街那头跑来,大嗓门说:「哇!漂亮小姐哩!欢迎,欢迎!我叫马荣光,矿场监督,待会就不嫌弃坐我的发财车吧!」

  明显的外省口音,晴铃顿时有种熟悉的亲切感,他一定认识雨洋的。

  行李搬上马荣光的小货车后,建彬说:「晴铃,妳现在还有后悔的机会……」

  她看着大哥,眸子里满是难言的歉意。他大概早已忘记雨洋这个人了吧?更不会想到她今天是为雨洋而来的;如果能看透她的心,必死活也要拖她回去吧!

  但她必须留下,来这儿是寻找,关于她人生的……另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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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班出来了,换午班入坑!」有人喊。

  用粗木铁架撑起的黑漆漆坑道,装满煤块石块的小台车排列而出,监督和工头准备秤重来计算工资,搬运和选煤的小工也在一旁,等着做接下来的处理步骤。

  已在坑底八个小时的采煤工人,全身黑得只看到一双眼睛。他们除了一条短裤之外,什么都没穿,因为坑里温度高达摄氏三十五、六度以上,一进去就热得汗流浃背,不时需要冲水降温。

  终于再见天日,有人用力咳出积在鼻喉的尘粉,有人喝水吐痰,有人深吸新鲜的空气,有人抹把脸估算着休息一会再来做晚班。

  下午两点钟,每次出坑,雨洋都有恍如隔世之感,他抬头仰望天空,总是惊讶那颜色,怎么会如此碧蓝呢??有时不禁怀疑,他下坑是为了自虐式的黑暗,还是为了熬八小时后这逼人耳目的昏眩?

  「就猜你又下去了!」马荣光拍他的背说:「吴厂长等你修机器,一天都找不到人,哇哇叫哩!」

  吴厂长是管洗煤厂的,雨洋说:「我一会儿就去。」

  「真拿你没办法!轻松活不做,专抢累活干。」马荣光无奈说。

  「地底的机器维修比较重要,稍有差错就是人命;地面上的,不过耽误一点运煤的时间而已。」雨洋淡淡说。

  等秤重都没有纠纷后,他们这一组十几个外省兄弟一块往公共浴场走,想浑身上下冲个干净。

  乌黑黑的人进去,出来了才看清楚手脚眉目。马荣光在外面堵着说:

  「先别走!今天要做体检,是保险公司要求的,下去的人不能在矿区工作。」

  「操!检啥检,累毙了,只想好好睡一觉!」埋怨声此起彼落。

  「妈呀,又要在杨贵妃面前脱衣服吗?」几个人怪叫。

  杨贵妃原名杨桂枝,是吴厂长的太太,在保健室当护士,人倒不胖只是嗓门粗,生活大小诸事皆管,颇有母仪矿场之势,他们干脆封她为贵妃。

  「可不可以不要?」有人假装发抖说:「我好怕她呀--」

  「别逗了!」马荣光也忍不住笑说:「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保健室来了一位年轻又漂亮的新护士,我昨天载她回来,就自己抢着先体检啦!」

  「真的?」有人说:「那咱们衣服也甭穿了,就直接去呀!」

  一行人兴奋哄闹地穿过跨河的桥,爬一段坡路来到保健室。

  经过福利社时,有个白衣花裙的女孩跑出来,先叫马荣光一声姊夫,再拿一包香烟给雨洋,有点害羞说:「这是你要的,货刚送到。」

  「咦,不公平哟,我们怎么没有呢?」光棍们绝不放弃捉弄的机会。

  「只有他预订呀!」女孩子凶回去说。

  雨洋不曾预订香烟,只不过几天前烟瘾犯了,去问一次而已。

  马荣光一直想把小姨子和他凑成对,雨洋表示没有成家的意思后,就减少到马家走动,也尽量不去福利社,怕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此刻也不好辩解什么,他只有把香烟放入裤子口袋,免得愈抹愈黑。

  保健室门口已聚集了一些人,职员摆了桌子唱名登记,并要大家先脱掉上衣。

  兄弟们争着想看新护士,雨洋便被挤到最后。

  长长一条人龙由屋外排至屋内,杨桂枝负责量身高体重,晴铃量脉搏血压,林医师做耳鼻喉和胸腔听诊的检查。矿工们最怕吸人大量尘粉所引起的煤肺症,一旦胸部出现问题,就要立刻停止工作。

  在外面还嘻闹胡扯的工人,进到室内都安静了,原因之一是看到了晴铃。

  新护士很年轻漂亮没有错,但他们原本期望的是可爱的乡村小姑娘,这位小姐太……都市了,即使带着亲切的笑容,一下子不习惯,竞没有人敢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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