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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哎!算了,讲不过妳们。就等晴铃他爸爸下次来,他可不会像我那么好说话了。」昭云又叮嘱说:「对了,我在妳惜梅姨这儿留些高丽参。枸杞和红枣,厨房阿桑会炖成汤,妳就拿去医学院给妳大哥,他在医院实习要补身体,妳一定要看着他喝下去喔。」

  「晴铃上班也累,我炖完叫老余送过去就好了。」惜梅说。

  提到老余,晴铃还有一桩心事,忙问:

  「老余最近怎么了?我听说姨丈新请了一位司机,今天还看到他人呢!」

  「还不就因为上次被摩托车撞到,说年纪大要退休。我现在让他开家里的车,医院的车载病人工作重,就另外请人。」惜梅说。

  「那个新司机从哪儿来的?有谁介绍的吗?」晴铃尽量表现平淡。

  「我不清楚,医院的事我已经很少管了,妳姨丈好象说是正霄以前在军中的朋友。」惜梅回答。陆正霄是邱家义女君绣的丈夫。

  「外省军人吗?那可要小心呀,他们从不洗澡全身长臭虫,又兼吃喝嫖赌样样来,没家没业没担保的,绝不能随便乱雇用,免得坏了医院的名声。」昭云说。

  「妈,妳那是偏见,人家陆大哥外省军人,不是很好吗?」晴铃说。

  「陆先生是大学教授不一样,一个司机的能跟他比吗?」昭云白女儿一眼。

  惜梅想解释什么,一群大小孩子过来吃点心,冬瓜茶、酸梅汤一杯杯喝下去解暑热。喧闹之中,长廊有人走来。

  「散会了吗?」宛青见了来人问。

  「没有,还正热烈讨论呢!」启棠回答。

  「那你跑出来做什么?」晴铃知道他很重视这种场合,尤其有医界老前辈在的时候,一定不放弃必恭必敬随侍左右的机会。

  「还不是想陪陪妳?」昭云乘势拿下女儿手中为孩子擦嘴的毛巾,说:「时间还早,你们两个去散散步吧!」

  晴铃本要拒绝,但有些话又想弄明白,便率先下了玄关,向夜色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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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在连绵的屋脊上空,天渐渐凉。

  晴铃故意走慢几步,启棠一般行路有领先在前的习惯,起初她还会努力小跑跟上,后来干脆拖拉在后,逼他不得不放缓脚步等她,否则她就消失在人群中,她是一点也不在乎的。

  这美丽有着七里香味道的夜晚,巷道来往着散步的人群。

  「我以为你会在和室伺候到最后一分钟呢,怎么,熬不住啦?」晴铃说。

  「今天都是谈政治的事,我对这些一向没兴趣。」他故意略过她语气中的讥讽,殷勤说:「我宁可陪妳,我们见面的时间实在太少了,如果妳能转到我工作的医院,我们可以天天……」

  「你明知道不可能,我喜欢卫生所的工作。」她说。

  「我永远不懂,卫生所有什么好?环境、展望、薪水、挑战性都不如大医院的护士。」他老调重弹。「妳只要一开口,台北任何一家医院任妳挑选,那么好的前途和机会,有上进心的人都会迅速把握的。」

  若是以前晴铃会肚内一把火,骂她没有上进心吗?现在的她只淡淡说:

  「我就是不想活在那些叔伯『关爱』的眼神下,包括你在内。在卫生所我自由多了,也不觉得邻里保健工作会比照顾病人更缺乏挑战性或展望。」

  「妳不会在台北待太久的,等我结束住院医师的任期,我们就回新竹一起合作开业,盖一座新竹最大的医院,将来妳大哥也会加入,就专属于我们汪陈两家的。」启棠脸上兴奋发光说:「为这伟大的计画,妳那点卫生所资历是不够的,一定要有更多医院管理的经验才行。」

  又是他那一套梦想野心试图要说服她!

  她从没有想过盖医院或实现什么伟大的计画,念护校就仅仅希望有照顾他人的能力而已,尤其是那些进不了医院、付不出医药费的穷苦人,更需要热心的帮助和无私的关怀……但启棠不会了解的,长期以来两人观点不同,辩论再多也如两条不相交的并行线。晴铃平静地问:

  「汪启棠,你仔细想想,你真的觉得我--适合你吗?」

  他的表情是有备而来的,这个问题两年来晴铃不止问一次,而以他做任何事都有近程和远程目标的个性,当然也思考过很多次。

  晴铃的家世是毋庸置疑的,父亲是五金工会理事长,配他这中学校长儿子的身分绰绰有余了。

  但还不只如此吧!那些媒人帖上的名媛淑女,家业地位不输给晴铃的也大有人在,为什么他偏偏选择晴铃,又对她情有独钟呢?

  晴铃昂着头等他的答案,青白的路灯照在她完美无瑕的脸庞和发型上,一身优雅名品的洋装,再往下看,两脚穿的却是红色的塑料家常拖鞋,珍珠色高跟鞋已经不知哪儿去了,恐怕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吧!

  启棠笑了出来,或许就是这一份天真末凿的性情,让她有种流动的生命力,不时活络他枯燥忙碌的习医日子。

  虽然她很任性固执,又常发小姐脾气,但他相信只要结了婚,认定了这个丈夫,她必然以夫为尊,一切顺从他的意愿。

  他周遭的女人,包括母姨姑婶们在内,不都是如此吗?

  若是再重来一次,他仍会选择晴铃,因此温柔地说:「全天下没有比妳更适合我的女人了!除了妳,我没有爱过任何人,妳是我心里唯一的。」

  爱?晴铃吞了吞口水,说:「即使我一辈子不离开卫生所?」

  是哪个长辈说的?恋爱嘛,纵宠一点无妨,嫁了就会乖。启棠假装为难说:

  「嗯--如果不离开,我也没办法,但至少要调到新竹的卫生所吧?因为偶尔也要以院长夫人身分出席晚宴之类的场合呀!」

  晴铃没有软化,仍板着睑说:「那么,你认为你--适合我吗?」

  「除了我,我想不出任何与妳更相配的男人了!」他毫不犹豫说。

  这话一出,她就知道自己问错了;以他自负的心态,他是台北新竹一半以上年轻女性的理想乘龙快婿,她还不是只有偷笑的份吗?晴铃仍恳切说:

  「我的想法不同,我觉得我们之间有太多歧异,只是炫丽的外表掩盖了内在的问题,其实我们并不适合,不该为了大家的期望而贸然结婚……」

  启棠突然靠过来,她吓一跳后才发现他要吻她,本能地往后退,还差点踩进小水沟,幸好他及时拉住她的手臂。

  平时启棠不会在公共场合做这种事,但私下无人时他也会有示爱举动,晴铃总是技巧地避开,因为觉得只要让他越过了亲吻或爱抚的界线,就毫无疑问是他的人了,她目前还没有这样的心理准备。

  两人有些狼狈,站了一会,才回头往邱家的方向走。

  巷道迎面而来挑担卖豆花的小贩,几个行人围着他。晴铃晚饭吃得少,肚子有点饿,建议也来一碗。

  「不好吧?可能不卫生……」身为医生,以健康考量,启棠从不吃路边摊。

  「人家晚上还要打拼工作,给他赚点钱也好呀!」

  晴铃径自过去,没几步又停下。远远一头来了一辆脚踏车,微弱的车头灯闪呀闪的。那骑车的不正是小范吗?

  「范……」她正要扬手喊他,他却速度不减,目不斜视地骑了过去。

  没看到她,还是视而不见?

  「那个人是谁?妳认识的?」启棠望着他的背影问。

  「他是永恩医院新请的司机……」晴铃说到这里自己都觉得可笑,不过一个司机,她干嘛如此热切?

  旁边的启棠一听是司机,立刻把那个人丢到脑后。

  「回去吧。」晴铃没劲地说,也忘记想吃豆花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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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避开纯白,避开蔚蓝,那些都是天空的颜色,明亮刺眼的色彩。

  他脚踏车又骑了一段,才压下煞车手把。回首黑夜长巷,树影摇曳,人影幢幢,蚊蚋由一盏灯飞向另一盏,好个安静的太平之世。

  谁说不再有追捕者?有人在后方追他,前程却茫茫,都是无处可去。

  自从长线断掉后,他就失去方向,成了远飞的风筝,抗不住气流的翻滚。

  脚踏车慢慢踩回,忙了一天总没有一顿吃好,他叫了一碗豆花,加炖软的花生仁和浓熬的糖水,温暖了空涩的喉胃。

  小摊边的人群渐散,他悄悄地走向其中一个也在喝豆花的黑衣男子,在对方耳旁说:「辛苦了,也该有点消夜,我请客。」

  那人瞪他一眼,也只能无声地看他把钱一起付了。

  他回到榕树区最僻偏的角落,鬼屋,知道又将作风筝的梦,无边无际的痛苦挣扎,一座山头又一座山头,一片汪洋又一片汪洋,飘流着。诗人说:

  不要随我上升或下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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