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来未曾有机会到爹娘坟前上柱香,一直是嫣然最大的遗憾,她好希望上花轿前能有机会拜祭爹娘,然而这样的希望却是十分渺茫。大娘不会许的。
望着心爱的人脸庞一会儿欢喜一会儿悲伤,天行深思起来。看来要嫣然真正快乐起来,还要费许多心思呢。
第八章
“什么?我不答应!”杜氏啪的一声扫掉桌上的一只青瓷茶杯,像蓝宝石一样的乳光色瓷屑在匡当一声落在地面时飞溅开来。宋志杰微蹙着眉,不只心疼那只北宋时期钧羔生产的名贵骨董茶具,同时对母亲的态度感到不以为然。
“娘,不过是顺水人情,您有什么好反对的?”
“你懂什么!”杜氏愤恨地瞪向儿子。“我绝不会让颜妮那贱人的女儿再进咱们杜家门!”
“娘,死者已矣,嫣然终究是宋家的骨血。您当年将嫣然送走已是不对,现在不过是……”
“好啊,连你也数落起我了?我不过是叫她舅舅把她领走而已,可没亏侍她。我没叫她母债女还已对她不错了!”
“娘,您这么说不公平!”心里记挂着君天行允诺的好处,宋志杰顾不了母亲的感受。“当年若不是您推了姨娘一把,姨娘也不会因为风寒加剧而病逝。严格说起来,还是您亏欠了嫣然,您却说……”
“什么?”杜氏气坏了,儿子居然怪起她来!
“堂姊,你自个儿保重,别气了。”一旁的杜亮忙出来打圆场,横了志杰一眼。“志杰,你也真是的。你娘就算有万般错,也轮不到你这做儿子的这么说她。”
宋志杰不悦地扫了杜亮一眼,君天行曾暗示他杜亮手脚不干净,拿他们宋家的粮饷当差,却中饱私囊。
老实说,他早就看这些贼眉贼眼、獐头鼠目的娘舅不顺眼,若不是娘一味护着娘家人,他才不睬他们哩!
“舅舅,这是宋家的家务事,请你别管。”他不客气地道。
杜亮当场语塞,脸色难堪。杜氏听儿子这么说,一张脸气白。
“你……”她抚胸喘息。“越来越不把我这个做娘的放在眼里了!敢情你是翅膀长硬了?”
“娘,您这么说不公平。”宋志杰自认没什么大才干,从小一味乖顺地听从母命,养成他懦弱怕事的性格。继承家业后,唯母命是从,娘却刨宋家根贴补娘家,加上他不善经营,宋家产业眼看就要在他手中败光了,教他如何不急?
“儿子就因为事事顺您,才让宋家家业败成这样。”
“呵,敢情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杜氏尖声嚷道。
“诚如舅舅所言,儿子不该论娘是非。可是娘,您摸摸良心好了,这些年来您拿了多少银两回娘家那边?又叫我安插娘家的亲戚在宋家的产业上,结果哪个不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宋家产业败成这样,儿子固然是难辞其咎,娘难道就没错吗?”
“你你你……”杜氏被儿子堵得没话说,心虚之下,只得泪流满面。“我全是为你好,难道娘是故意害你的吗?”
“儿子不敢这么想,我只是就事论事!嫣然回家待嫁的事,已容不得儿子说不!于理,咱们不能拒绝;于利,我们更该感激涕零地迎接财神爷入门。这几年,宋家败成怎样,娘比儿子清楚,咱们是挖东墙补西墙。家里的开销没法缩减,只得变卖祖产,到这地步,也没剩下多少可以卖了。人家君大爷不过是要求让嫣然回来拜祭过世的父母,从这个家门出嫁,就给咱们一百两黄金当聘礼。这可是天掉下来的财富,咱们不能给脸不要脸,净往外推!”
“你……”宋志杰的话说得杜氏哑口无言。的确以宋家目前的家势,根本没权力拒绝。
“何况君大爷一旦娶了嫣然,我就成了他的大舅子,生意上也不忘帮衬我一下。人家事业做得大,不但在九江称雄,连南昌都握在手心里了,我们能不巴结吗?”
“我不明白,姓君的怎么会看上嫣然那个丫头!”杜氏恼怒地噘高嘴。
“是啊,那丫头也十七、八岁,算是老姑娘了,不是吗?”杜亮附和道。
“她比惠如大一岁。”宋志杰斜睨舅父一眼。“不过嫣然从小就长得极得人缘,听说长大后更是国色天香,城里不少富豪想聘她为媳,都被她舅舅所拒。因为嫣然自幼就和君天行订亲了,难得人家没忘记,巴巴地找来,也算是有情有义。”
“有情有义?”这话听得杜氏心里酸极,眼光充满怨毒。“从这里便可以看出你死去的爹有多偏心。替嫣然订下这么有情有意的亲事,可没替你那两个妹妹想过。”
“娘——”志杰越听越不耐烦了。“人的心本来就是偏的,否则您也不会尽偏娘家阿!”
“你……”
“娘,儿子不是想忤逆您。这都是陈年旧事了,您尽往心里搁,苦的是您自己!嫣然难得回来,又是匆匆出嫁,您好歹给个笑脸,别让儿子难做人。”
说来说去,志杰就是要让嫣然回来,杜氏心里妒恨交加,奈何情势比人强。
君天行的财势的确不可小觑,聘金出手便是一百两黄金,够教人眼红了。杜亮心里打着坏主意,不甘心就这样放掉这条大鱼,油水都还没开始揩,便被君天行遣退,加上这时候手头紧,得想个办法才行。
他搓着手,语气不平地怂恿杜氏。
“堂姊,嫣然那个小妮子再怎么漂亮又哪及得上惠如呢!惠如可是你亲生所养,谁不说她像极了你年轻时的光彩。我看啊,君天行之所以坚持要嫣然从这家门出嫁,八成是看上宋家再怎么说都是名门望族,有意跟咱们联这个姻。既然志杰都赞君天行出众了,人家说肥水不落外人田,倒不如让惠如嫁过去,别便宜嫣然了。”
“舅舅,你胡扯什么?!”志杰嗤之以鼻,看母亲脸色游移不定,似乎被说动了,连忙大声叱喝。
“你们以为君天行是什么人,可以让你们这样胡弄一番?人家跟我说得一清二楚,不是因为希罕咱们家,才要咱们同意嫣然从这家门嫁出去。实在是嫣然满怀孝思,希望在成亲前拜祭亡父亡母,君天行为了成全她,才找我商量。你们可不要胡作非为,到时候不但害了惠如,还会丢尽宋家的脸,连个便宜都讨不上。”
“志杰,你说的是什么话?难道惠如会比不上嫣然吗?”杜氏不悦道。
“不是比得上比不上的问题,而是人家想娶的人根本就不是她。惠如那个脾气,不是我要说,从小被宠坏了,眼高于顶,相了几门亲都不中意。”
“反正你就是嫌咱们母女,志杰,你太教娘伤心了。
“娘,我也不想让您伤心,但我更不能眼见您伤害宋家的利益。”
“娘也是为你好。惠如终究是你的亲妹妹,她若嫁给君天行,不是比嫣然更贴心吗?”
“娘,那也得君天行肯答应,他要是坚持不肯,还不是咱们理亏?娘,我晓得您是为我好,但孩儿年纪已不小,知道怎么做对宋家最有利,您就别操这个心了!”说完后,宋志杰不愿再和心思偏狭的娘亲胡搅蛮缠下去,悻悻然地拂袖离去。
儿子的态度,加深杜氏心里的怨恨,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白。
“堂姊,你就别气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志杰向来胆小怕事,他不答应也是意料中事。”杜亮睁着酒色过多的浑浊眼珠,低下身向杜氏进言。
“哼,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颜妮的女儿吃香喝辣、锦余云锻,富贵一生吗?而我的心头肉惠如平白错失这样的好姻缘?”
“堂姊,志杰胳臂尽往外弯,不代表咱们就得忍气吞声啊。”杜亮阴沉笑了。
“你是说?”杜氏心里一动。
“咱们可以来个李代桃僵。”
“李代桃僵?”杜氏眉飞色舞起来。
只见杜亮附在她耳畔吱吱喳喳起来,刹那间满室氤氲着阴谋气氛,室内的光线似乎阴暗了些。
***
重新踏进那巍峨的庄院,尘烟般的往事历历在眼前电闪而过,渴望去抓取,又害怕真的捕捉到了,近乡情怯的感觉,令嫣然百感交集。
五天前天行告诉她,同父异母的兄长同意让她回家祭拜父母,从祖宅出嫁,她惊异得无法相信,热泪盈眶。
天行用老法子哄她止住眼泪,灼热的唇沿着她嫩颊上的泪痕探寻,逗得她破涕为笑,羞怯地领受他的缱绻温柔。
舅舅知道她的婚期已定,将父亲当年交给他的首饰盒送了过来,嫣然才晓得尽管这些年来家里捉襟见肘,需要用银钱的地方很多,舅舅始终没有动过母亲留下来的珍贵饰物,等着她出嫁时给她当嫁妆。
此恩此德,教她何以为报?
新的眼泪溢出眼眶,天行忙温言安慰她,“舅舅的恩情,我们以后好好孝顺老人家就是了。”
嫣然想想也是,泪中带笑地点头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