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大哥,我自己来就行。”她结结巴巴地道,动作俐落地将蓑衣脱下,交给一旁伺候的况熙拿到廊上。
“还说没湿?瞧瞧你的衣襟、衣袖还有裤脚。外头雨那么大,你还冒雨前来,万一受了风寒怎么办?”承祀并不想让自己显得这么严厉,但就是无法阻止涌上喉头的连串指责。他蹙紧眉,一方面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喋喋不休了,一方面被胸臆间因赵“山”产生的担心、怜爱情绪,而吓得不知所措。
“我……”无端遭到斥责的赵珊,委屈地扁了扁嘴。“人家是惦记着况爷爷嘛!好心送药过来,没想到……”
“好了啦!”受不了赵“山”口口声声都是老况,承祀懊恼地吼了声。他就不能说是为他而来的吗?
“君大哥……”赵珊咬白了粉唇,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君承祀。莫非他压根不欢迎她来?这个念头令她眼睛又涩又重。
赵“山”泫然欲泣的眼眸,令承祀觉得自己可恶复可恨透了。明明是无心的,却像是有意责骂他。轻叹一声,他抹去脸上的严厉,温柔地低下头道:“贤弟,愚兄并不是有意责备你,而是担心你的身体弱,万一感染了风寒,愚兄会为你担心的。好了,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别生我气好吗?”
“人家……人家才没那么小气呢!”她破涕为笑,可爱的笑容如金阳破云而出般灿烂,看得承祀一阵目眩神迷。
“那……跟愚兄进房里,我找衣服给你换上。”
承祀领头来到寝室,从衣柜中找出新裁制、尚未穿过的衣裤。
“贤弟,过来让愚兄帮你。”承祀伸手摸向赵珊的衣襟,吓得她连退三步。
“不……不用了,君大哥,我自己来就行。”
“那……好吧。”承祀双手交叠在胸前,晶亮的虎目直勾勾地瞧着她,看得赵珊红霞扑面,心跳狂乱。
“贤弟怎么不换衣服?”
敢情他要她在他面前宽衣解带?
这个念头令赵珊险些吓晕。鼓起勇气,她支吾道:“君大哥可否回避?”
“你我都是男人,害躁什么?”承祀不解赵“山”何以这么忸怩。
“小弟生来脸嫩,就连孪生弟弟亦要回避我换衣。”赵珊拉紧衣领,羞涩地回道。
承祀耸高俊眉,心里隐隐有些遗憾,这个想法令他眉头上的结蹙得更紧。他为什么遗憾?难道他这么想看赵“山”换衣服?
心跳顿时紊乱了起来,呼吸也显得急促。
猛然挥去脑里的遐思,他不情愿地走向房门。
“我在厅里等你。”
回到花厅时,老况正在小火炉上烧水沏荼,一小撮上好的洞庭碧螺春被放进景德镇出产的影青瓷器茶壶。
“赵少爷在换衣服啊?”他信口而问。
“嗯。”承祀攒额蹙眉,陷入深思。他突然问道:“老况,同是男人,你会不会刻意排斥在别人面前宽衣解带,甚至连你的兄弟也回避?”
老况愣了一下,眼光先是投向隔着一道珠帘又一座屏风的寝室方向,再收回眼光深深地看向承祀。
该不该告诉少爷?
不!他很快否定这个念头。
以他对少爷的了解,现在告诉他只会坏事,倒不如让他自己发现赵珊的秘密。
老况认为一对男女要有感情,绝不是一两天就能达成。尽管承祀对赵珊有好感,但那份好感尚未茁壮发芽,他得让两人有时间日久生情才好。
“嗯……”老况不自然地清了清喉咙,半阖上满是皱纹的眼睑。“这种事因人而异。像我啦,跟着君府里的兄弟一块长大,大伙儿一起上工、吃饭、睡觉、洗澡、穿衣,从小就对彼此的裸裎很习惯了嘛。可是咱们是粗人,不比娇贵的少爷。像如意少爷,除了伺候他的孟子外,连光着膀子的样子,府里的下人也没瞧过。有人生性羞涩、内向,衣服包着紧密也是有的。”
“是吗?可是赵贤弟是那么活泼,不像你说的那种羞涩、内向的人。”承祀狐疑道。
“咳……”老况的喉咙又一次不舒服起来。
再怎么活泼,终究是男女有别,难道真能在你面前脱衣服吗?但这话可不能对少爷说。
他只好道:“外表是会唬人的。尽管赵少爷颇为健谈,但内在极有可能是羞涩、内向的。少爷难道没发现赵少爷很容易脸红吗?”
“嗯,这点倒没错。”承祀心里虽然还有些疑问,却不能不同意老况的话是对的。咦,他怎么会对赵“山”回避他换衣服这种事耿耿于怀?不过是小事一桩嘛。
承祀哑然失笑,觉得自己未免太过小题大作了。
从老况手中接过茶杯,芳香四溢的碧螺春扑鼻而来,啜了一口,正在赞叹时,那道隔着房里房外的珠帘被人掀起,他微笑地侧着身看过去,眼中顿时盈满那道怯生生的身影。
他的衣服对赵“山”而言显然过大了些,天蓝色的袍服松垮垮地套在他身上,袖子折了好几折,下缘拖曳在地上,活像小孩穿大人衣裳。
一抹笑意自承祀唇角扩散,朗朗笑声破空而出。赵珊顿时羞得无地自容,跺跺脚就想冲回房间。
“赵贤弟,赵贤弟。”还好承祀眼明手快,一眨眼就拦在她面前。“愚兄并非有意笑你,愚兄是——”
“别说了,我知道我这样难看!”端丽的樱唇抖得如细雨下颤抖的花蕾,看得承祀心里一阵生疼。
“不是难看啦,只是这衣服对你而言太大了些,愚兄一时忍俊不住……”
“你笑我,你……”她委屈得想哭。
“对不起,对不起……”见不得她眼中的湿意,承祀一把将她搂人怀中。淡淡幽香随着一闻一嗅缭绕鼻端,一道怪异的火焰来得又急又猛,侵袭着他的理智,他低下头俯视怀中的人儿,感觉到吞咽困难。
他的影像叠落在两潭幽深漆亮的眼瞳中,瞳里的男人眸光闪漾温柔回瞪着他。而在瞳里那个男人的眼瞳中,也反映了赵“山”的影子,少年的稚嫩外表下,似乎隐藏着一颗女人的灵魂,以女人的娇柔深情依依地瞅着他。
承祀突然喉咙干涩得厉害,一道战栗穿透了他。胸口压着某种沉重、几乎难以承受的痛苦,不断地揪紧他的心,紧的令他呼吸困难。
“君大哥……”赵珊稚嫩的嗓音呼唤着他。
承祀泛出一抹苦涩的笑意,身体被某种因赵“山”而起、令他不敢确认的渴望火焰折磨得生疼,赵“山”却睁着无邪的眼眸关心着他,他顿时觉得自己好邪恶。
“君大哥,你怎么了?”见他没有回答,赵珊又问了一次。她可一点都不知道自己正危害着承祀岌岌可危的理智。
“我没事。”手中的柔软身躯骤然间像烧红的烙铁般烫人,承祀很快放开她,回避她探询的眼光。“只是见到贤弟难过,愚兄也不好受。”
赵珊噗哧一笑,那笑容有说不出来的天真明媚,看得承祀又是一呆。
既然被他称为“贤弟”,赵珊认为自己有必要展现“贤弟”的风范,不能再对他刚才的讪笑小气地耿耿于怀了。
“我现在不难过了,大哥也别难过。”
“好啊。”承祀勉强一笑,他现在仍难过得发慌,恨不得立刻冲到屋外,任冰凉的雨水冷却他被欲望煎熬得难受的男性身躯。
“赵少爷肯这样大人大量原谅少爷,那真是太好了。”老况呵呵笑道,朝她眨着眼眸。
赵珊粉霞扑面,直到现在才发现老况的存在,孩子气地以手遮着脸蛋。
“赵少爷别不好意思了,快过来喝杯热荼,午膳一会儿就端来。”
“谢谢况爷爷。”她举步往桌面方向走,一不小心踩到过长的袍裙。“哎唷!”她惊叫了一声,幸好承祀及时搀住她。
“贤弟,小心点。”他温柔地提醒她。
赵珊一颗心蹦跳得极快,羞涩地睨向他,随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在他的搀扶下,走到桌旁坐下。
况丽和况熙进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气得况丽牙痒痒。这位赵少爷穿着少爷衣服的样子,居然忸忸怩怩地像个娘腔腔。昨日还觉得英气勃勃的眉眼,此时看来有几分娇柔。气死她了,少爷不会喜欢上这个娘腔腔的家伙吧?若论女人味,她况丽绝对不会输给那家伙的!
上好餐点后,老况赶着不情愿的况丽离开,赵珊唤住老况。
“况爷爷,吃完饭后,我再帮你针炙做推拿吧。”
“不急,不急。”老况笑道。“等会儿先陪少爷解解闷,我这把老骨头还等得及。”说完便在况熙的扶持下离开。
等到厅里只剩下他们,一股夹带着缄默、难以言喻的亲密感弥漫在两人之间,赵珊甚至觉得连她轻喘的呼吸都变得极大声。她低着头,不知道如何开口。况爷爷要她陪君承祀解闷,可是连自个儿心里都闷得慌,又要如何替人解闷?
这一刻她真觉得自己既笨又呆,若有疏影姊的十分之一聪慧,定然能做朵最贴心的解语花。好烦哦,明明有满肚子的话想跟他说,为什么闷在胸口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