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祀的精神显得格外的好。带着况嫂为他们准备的点心,两个人朝向他们召唤的岷山山林出发。
沿路到处可见苍翠欲滴的树木,五颜六色的花朵间,蝴蝶飞,蜜蜂绕,还有蜻蜓振着晶莹剔透的薄翅飞翔。
承祀觉得自己像个初次出游的孩童般感到处处新鲜。身旁有一见如故的挚友陪伴,造访的又是图画般的美景,他心情畅快无比,但觉忧伤、寂寞和痛苦都随风而逝,希望、快乐和梦想跟着凌空飞扬。
他的人生将是彩色的,如同眼前的景致,如同赵“山”璀璨的笑颜。
两人以轻功奔驰过仅供一人通行的小径,来到一座山头向下一眼望去,一片粉红、绛紫、雪白、金黄……的花海呈现眼前。
赵珊兴致一来,比着花海远方的绿色竹林对承祀道:“大哥,我们来比赛,看谁先到那片竹林。”
说完,赵珊率先跑开,纤巧的身影乘风滑翔,细长的腿在花叶间轻点、弹跳,转眼间便领先了一大段距离。承祀不甘示弱,长啸一声,挺拔的身躯跟着跃起,很快追了上去。
赵珊的身影十分优美,像粉蝶轻轻飞起,曼妙地舞在花朵间,承祀看得目眩神迷,只顾着跟在身后欣赏。等到赵珊在竹林边缘停下转回身,他才姗姗来迟,盯着阳光下那张泛着红润光泽的美丽脸蛋微笑。
“贤弟的轻功堪称出神入化。”
赵珊骄傲地扬高头,神气地弓了弓眉,笑嘻嘻道:“你忘了家父可是人称武林第一高手的天凤公子呢!他老人家最初教我们武功时,开宗明义便说:练武是为了保健防身。所谓的防身,最基本就是逃走的本事……”
“逃走的本事?”承祀难以想像人称武林第一的天凤公子会这么英雄气短地教儿子。
“嗯。”赵珊朝他淘气地眨眨眼,学父亲那样摇头晃脑。“所谓强中自有强中手,没有人是真正天下第一。像家父那等绝顶高手,也不敢大。不过,有一项本事,他自认普天之下,没人及得上他,那就是轻功。他老人家不强求我们得学会他全部的本事,唯有轻功一项,他严厉督导,要我们得青出于蓝。”
“令尊真是这样说?”承祀仍感怀疑。
“对啊。”赵珊和他并肩走向竹林。“爹说,逞凶斗狠不过是血气之勇,君子不为。拳头并不能解决天下间所有纷争,这点他在遇到我娘之后,就悟出来了。况且我们那时尚年幼,无论气力或是武功都无法跟真正的高手一较长短,只好先学保命的本事。因此爹所有的武功中,轻功这一项是我们学最久、同时也是最有成就的一项。”
闻言,承祀不禁对天凤公子的气度、涵养悠然神往。“江湖传言,令尊学究天人,有机会倒要拜望一下。”
“那有何难的?你可以到我家见他——”赵珊冲口而出,忽地又掩住了嘴。她倒忘了父亲根本不晓得她跟承祀交往。
承祀见她表情怪异,不禁心生疑惑。
“大哥,你的武功也不错,谁教你的?”赵珊连忙把话岔开。
“是先祖父。”承祀的眼光黯淡下来,童年时的回忆如潮浪卷来。“从小爷爷就教我武功,一直到他过逝后,爹才另外请了武师教我。爷爷年少时,曾遇一异人传授武艺,若没有他替我扎下的根基,我也没有今天了。”
“你跟令祖很亲密吧?”赵珊试探地问。
“大概吧。”承祀苦笑,眼光投向无限远的天际一点。“母亲生下我时难产过逝,我几乎是爷爷一手带大。爹偏爱大哥,爷爷却对大哥的身份不认同,执意我才是君家的嫡长子。于是爹故意培养大哥,他要让爷爷知道大哥庶出的身份,不但不影响他的聪明才智,反而更加出类拔萃;爷爷也不肯认输,刻意栽培我。因此,从小我跟大哥就是在这种互相竞争中长大,这也造成了我们兄弟间的敌对……”
“令尊和令祖真不应该。”赵珊不满地道。父子之间干嘛像孩子一样斗气?他们难道不晓得这么做会伤害了承祀和他大哥吗?
世间事太多不应该了,承祀在心里感叹。当初他何尝不是为了要跟父亲、兄长斗气,而一意孤行吗?罢了,都过去了,何必净想这些不如意的事?
“小时候我最开心的事,是三弟如意满月那天,仙姨将他软锦绵的小身体放进我手中,如意冲着我咧开他粉嫩的小嘴,哑哑笑着,睁着圆亮的眼眸好奇地望着我。那一刻我感动的想哭,然后父亲突然走到我身边,伸手摸了摸我的头——那是他第一次碰我……我……”
“大哥……”承祀喑哑颤动的声音与眼角晶莹的泪光,激起赵珊胸臆间翻滚的柔情应和。她情不自禁地伸手环抱住他,想要给他足够的温暖,安抚他脆弱、渴爱的心灵。
香软的手臂缠绕在他肩上,温软的身躯紧抵住他,带来一阵阵发自心灵深处的震悸回响。承祀低下头,见到赵“山”湿润的眼眸里似乎带着某种坚强的决定,在向他保证什么的。心弦蓦地被拨动,积压了二十几年的渴望排山倒海而来,仿拂无法承受这样汹涌的波动,他剧烈颤抖了起来。
赵“山”皎亮如月般温柔深情的眼光,照得他整个脑子都乱了。两人相遇之后的相处片段,如电光石火般闪过。赵“山”就像阴霾数日后的初道阳光,在他灰暗的生命里注入缤纷色彩。而如今,随着他眸光转荡,带来融融的春意,他感觉到身体逐渐发热起来,从身体最深处燃烧出来的火焰,直窜到眼睫间,反映出灼热炽烈的光芒。
同时间,一股绝望的痛楚却紧紧攫住他。
赵“山”就像他曾渴望过的那名女子,宛加天边月,只能远观,永远无法真正拥有。彷拂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他将赵“山”的头紧压在胸口,强烈的失望和凄然贯穿全身,他觉得自己好冷好冷。
无法了解承祀的怪异反应,赵珊隐约察觉到他正陷入某种痛苦之中。她选择默默将他用力拥抱着,静静偎依在他怀中,倾听他激烈的心跳逐渐归于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承祀再度听到林中小鸟的歌声,还有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汩汩水声。他轻轻放开赵“山”,将眼光移开。
“大哥,你听到没?”赵珊晓得他定然为刚才的失态而赧然,遂将话题转开。
“什么?”
“水声啊。快来。”她热情地拉起他的手,奔出竹林外。
一湾清澈湖水映入承祀的眼瞳。
“是不是很美?”
“嗯。”澄碧的湖水倒映着岸上的苍松翠竹,不知名的野花遍开,景致美得清幽动人。承祀循着汨汨水声往前走去,发现小湖的源头是个小瀑布,上头另一座湖的湖水,同样流光溢彩,碧绿迷人。
“瀑布就像是连接各个湖泊的锁链,前一座湖的湖水积满,经由瀑水往下流泄到下面的湖泊,如此湖湖相连。不过,咱们最先看到的那座湖是最特别的。”赵珊走到他身边道。
“哦?”承祀望向她温柔的笑容,静待解释。
“因为我们姊弟三人都是在这里学会游泳的。湖水深浅刚好,爹特别选定这座湖教我们游泳。除了这点之外,这座湖还留有好多我们童年时的欢笑记忆,所以它是最特别的。”她半阖着眼睑诉说往事,儿时的回忆如被风翻开书页振振作响,每一页都写满欢笑。
“原来你除了孪生弟弟之外,还有个姊姊?”
“嗯。”想起活泼美丽的疏影,赵珊绽出甜美的笑靥。“其实疏影姊并不是我的亲姊姊,她应该算是我表姊才是。十九年前,郁家遭到灭门之祸,那时候家父正打算带家母到四川隐居,所以到扬州向我表舅辞行,结果救了疏影姊,将她带到四川挽养。知道吗?疏影姊也有个孪生妹妹呢。新晴表姊和疏影姊就像一对并蒂莲花般美丽。”
赵珊将承祀带回前一座小湖。
“你上回也提过疏影这名字,我那时便觉得像在哪里听过。”
“有可能哦。疏影姊可大大有名咧。她是扬州绿柳山庄的主人,嫁的又是苏州玉剑山庄的少庄主楚行云。行云姊夫不但人长得俊,更是文武全才,还有玉笙表姊夫,哇,也是俊得教人眼花撩乱。疏影姊和新晴表姊真有福气,嫁的夫君不但俊美温文,对她们更是宠爱非常。”
不知为什么,听到他的赵“贤弟”称赞其他男人,承祀竟觉得挺刺耳的。
“赵贤弟,你带我来不会是为了要讲你两位姊夫的事迹给我听吧?”
好酸的口气。赵珊错愕地睨了承祀一眼,看得他别扭地转头看向别的地方。
“不是啦,我带你来此,是因为我很喜欢这个地方,想跟你分享嘛。来,我还有其他东西要给你看呢!”
赵珊再度牵起他的手,软柔的触觉令承祀一阵意涌情动,差点把持不住。他想甩开,又舍不得,而且显得自己小题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