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会成日忙着解决姑嫂们的难题、奔走打理丈夫放手不管的家业,过着很忙碌很充实的生活……纵使没有自来水、没有伟大的卫生纸与卫生棉、没有炫丽的灯光照明和五光十色的电视资讯……但,这是梦,都是假的,所有不方便的唐代才是真的。一切只是梦!
!
「你还觉得自己是在作梦吗?」向来最务实的康柔云抬起两手捏住范喜言双颊往两方延伸。
噢!痛。
挥开那双作恶的手,她意兴阑珊地趴在柜台上,全身没半分力气。
「我要回家。」她闷声地道:「告诉我怎么回家!」
周子立坐在她身边,问着大家一致的疑问:
「你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
「我是假的,身分假的,过往经历一片空白,我不知道如何让人相信我是平空出现的,於是无法自圆其说的来处便成了一个谎,圆不了的谎,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她呜咽出声。
范晴问:
「是谁让你这么沮丧的?」
「不是谁,而是我总要面对这个的!在二十一世纪,我根本不该存在,但我却在。这到底是怎样的捉弄啊?」
王伶想了下,以她一贯的乐天派道:
「如果发生在我身上,我会觉得是数十亿人里唯一有的奇缘耶。想想看『尼罗河女儿』,还有很棒很棒的『来自远方』,噢,我的伊克--」
「那请问喜言的伊克在哪里?」范晴忍不住吐槽。
「会不会就是那个杨敦日?他们相恋相爱,然後顺便解救世界,化解第三次世界大战危机--」
「以厌茶店员的身分?」康柔云实在很不想泼冷水,但王伶实在天马行空得太超过。
两个斗嘴伴再度斗个没完没了,再也管不了范喜言的低落情绪。
周子立试图厘清她情绪的来处。
「喜言,你是想家,还是想逃避杨敦日对你的不信任?」她猜两人之间应是有什么不愉快。
范喜言一怔,很快地道:
「自然是--想家啊!」差点呛到。
「想谁?家人?丈夫?还是唐朝那片天空?」
不想再被逼问,她厌烦回道:
「我只想回到适合我待的地方!」
「不是因为杨敦--日。」突然看到嘴上正在讲的男人推门而入,让周子立的口语顿了下。
「不是!他又不是我夫君,我想他做啥?我们是朋友--」声音戛止,低落道:「但现在,也许不是了,他认为我是个满口谎言的人--」
「喜言,呃……」王伶伸出一指点点她肩,想要她转过来,面对众人,也顺道对客人打声招呼。
但范喜言的自怨自艾终於爆发,且一发不可收拾。
「我怎么辩驳呢?我怎么证明我其实来自唐朝,在莫名其妙的原由下,被抛掷来这个叫二十一世纪的地方,还落在一块长得像地瓜的土地上--」
「那叫台湾啦!听不懂喔。」王伶正名。
「唐代又不若现代,有身分证什么的可携带以证明身分,何况这种荒诞的事说出去,吓都吓死人了,我如何宣之於口呢?」
「再说,你也很有可能被科学怪博士抓去解剖研究,所以我们全反对公诸於世的嘛。一切小心为上。」康柔云应着。也不管此刻正有人张大嘴巴讶异这些骇人听闻的事,整个人僵直成幽暗背景的一部分。
唐代?来自唐代?她?!
「我要回去,但没有方法可以回去!小说都骗人,说什么出车祸、被雷劈、跳崖落海就可以转换一个时空,那些作家怎么不自己去试试看?只会乱蛊惑人!」
「啊你怎么知道她们没有?」王伶质疑。
「笨蛋!要真有,那些作家还会依然健在地出书领稿费吗?骗你这种呆子罢了。」范晴唾弃地丢过去一眼。
「但是,你们别忘了,阿范去年就是在一阵闪光下,落到范晴家的院子内的,也许她正该用这种方法回去。找一个闪电很多的夜晚,阿范穿上她来时的那套唐装,站在院子内,一旦天时地利磁场合之後,她就可以--」
「被雷劈死。」康柔云非常实际。
「但也可能『咻』地一声就不见了嘛!」
「好,那你先去试。」范晴怂恿她。
两人再度往旁边吵过去。
范喜言将头埋在双臂间,闷泣道:
「他不会信我了,他好讨厌我,但我却无法证明自己没有说谎……」她不要当骗子,不要看到他嫌恶的眼光。
周子立瞥了呆若木鸡中的男人一眼,坏心地问道:
「那又怎样呢?反正你还有我们这些好朋友。」
「不一样的,他是我唯一的男性朋友,可以饮酒作乐的那一种!」
周于立偏要找碴:
「我们也可以陪你一道饮酒作乐呀!可每次都苦候不到你的邀请。」
「不同的,不同的!」她说下清,但杨与她们是不一样的啊。
康柔云叹口气:
「可怜的孩子,你爱上他了。」
这结论让两人同时胸口一震。
像是将头埋在上里的鸵鸟,她不肯从双臂里抬起,只一迳地道:
「不是的!我不能爱上他,我是有夫君的人哪!」
这话,是在说服他人还是在警告自己,她也弄不清,只有心口兀自难受得紧。
「你与唐代那个丈夫相距一千多年,等於他已经死啦!寡妇有再追求幸福的权利的,你何必拿这种理由来自苦?」周子立道。
范晴凑过来追加几句:
「何况你又不爱你丈夫,干嘛坚持独身终老?我可是先提醒你,我们这边没有『贞节牌坊』这种鬼东西。」
范喜言反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不爱他了?他其实人还不错,父母询问於我,我点头後,婚事才定案的。」这难道就不是爱了吗?她是决定要爱他才嫁他的,纵使常义风有诸多她看不过去的缺点,但--
「古代的婚姻本来就跟爱情画不上等号。比如说,你不会因为见不到丈夫而失魂落魄,但你会对那个杨先生失魂落魄;你从来不谈你丈夫的事,但你会对我们说杨先生的事,而且还生怕我们出口批评,捍卫的姿态相当高昂。现在,你要死不活,想回家,怨天怨地的,当真是因为对未来的惶恐、对自己存在的价值存疑吗?不,我认为你全都只是因为杨先生对你的态度。你太在意他了。」周子立持平地分析。
「子立,我不是的。你为什么一直要谈成我真的爱他似的?我是已婚女子,我--」
「结过婚不代表你能够从此锁上心,不再为别的男人心动,不然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外遇了--噢!」康柔云被范晴狠狠拐去一肘子,戛止了乌鸦言论。
外遇!
不!她不会外遇,她不是水性杨花的女人,不是!她绝不会成为那种她最深恶痛绝的女人!
「我们是朋友!朋友!朋--友!再也没有别的了,要我斩鸡头发誓吗--」
她霍地跳起来,转过身大吼,但没料到正对着她的竟是--
杨敦日!
「这就是你生活起居的地方?」他问。
「嗯--」闷闷的轻应。
杨敦日在小小数坪大的有限空间里走来走去,一直不知道她就住在厌茶楼上。而她的私有物少得可怜。
他的眼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单人床旁的绣架上。这造型奇特的东西,一入门就牢牢吸引住他的目光。
「这是什么?」他相当惊奇地轻抚著鹅黄绣布上那只才绣了一半的飞鹰。多么精致的绣工,下针的细腻度,毫不逊於机器所绣出来的,并且更多了股栩栩如生的灵活感。现代的女人,哪个还会这个?
又一项她并非现代人的证明。
似乎,他已经接受了她是古代唐朝人这个荒谬的说词,虽不可思议,但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怯怯地,她道:
「别人央我绣的,一向都是柔云在替我打理。」她的绣品非常抢手,常常拿到令她咋舌的酬劳。而康柔云也真的很敢,老向那些收藏者狮子大开口。
「绣得很好。」他道。
「谢谢。」仍是小小声地应。
这,都只是客套的场面话。
三分钟前,她在大吼大叫完後,即看到杨敦日变戏法似的出现在眼前,吓得她恨不得一昏了事,最好马上劈下一道疾雷将她打回唐朝去,别教她面对这种尴尬。
但啥也没发生。北风依然吹、天气依然冷,日子是寻常冬天的模样,而且气氛很是僵凝。
然後,周子立建议他们上楼谈一谈,给他们独处的空间。他们也就无异议地上来了。
该说些什么呢?刚才,他到底听到多少?
她有点如释重负,却也有新起的提心吊胆,两相煎熬,让她无语。
「你--来多久了?」他问。
「一、一年多了。」她乖乖地回答。
「怎么来的?」他看向她,仔细看着这个可能真的是来自一千年前的女子。
她苦笑地答: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也是,他真的问了傻问题。
「抱歉。」又问:「有试过怎么回去吗?」
范喜言苦涩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试。学小说里面教的去跳崖?给车撞?在雷电交加的夜里奔跑?这太荒唐了,我既然并非那么来,就不可能这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