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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从酒意中乍然清醒,他懊恼地推推文沛铃,但任他怎么努力,床上的女人仍然一动不动,向他宣告死亡。他扶住额头,考虑半晌后,决定面对事实,于是打手机找来警方。

  几分钟,警车铃声传来,接着门被打开,警察、人群把小小的房屋挤得水泄不通。

  小书蜷缩在柜中,一个黑暗、安静、充满死亡气息的空间里,她一动也不动,圆圆的双瞳里布满恐惧。

  姜冠耘冲进门,一眼望上盖了白布的文沛铃,伸手拉扯掉覆盖,她……

  「我不是故意的,是她很High,一直要求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凶手的声音里满是后悔,谁会晓得不过是寻欢,怎会弄成这样

  「姜先生,我没骗你吧!这个女人不正经,专靠皮肉赚钱,早晚要出事的。」

  三姑凑到姜冠耘身边,早上她才为这个八卦遭到对方冷眼。

  「她呀,跟村里所有男人都有一腿。」六婆也跳出来说话。

  「报应吶!全是报应。」

  幸灾乐祸的奚落声、看好戏的围观人群、凶手的自首,他们的声浪传进冠耘耳里,也飘进小书耳里。

  那种非善意的言论,一圈一圈,将小书圈绑起,他们说的人是她的母亲呀!

  自卑将小书逼入地狱,她的容身地只剩下这小小的衣柜,带着淡淡腐朽味的黑色空间。

  「闭嘴,全给我安静,想讲话的人全给我滚到外面去。」他不是警察,严格来讲,他也不是文沛铃的家人,照理说,他无权发言,但他的气势就是硬生生压住在场人士。

  他转头问凶嫌:「你为什么找上她?」

  「听、听说她是垦丁的奇迹,我想来见识一下。」

  「你说她是垦丁的奇迹」冠耘大吼,吓得粗壮男子脚软,没道理怕他的,可是他的威势就是让人脚软。

  「不是我说的,是带我来的皮条客讲的,听说她的床上功夫了得,放荡激情的程度,连台北的小姐都比不上。」他连忙撇清。

  她放荡激情?不会吧,她不是清纯得像朵小茉莉?突然间,他独立自主的婚姻变成笑话。

  笑话?不,村人对文沛铃本来就不公平,也许这是桩强暴意外,他不应该一径地相信凶手的话,对了,他要找到小书,让她来向自己证明,证明他的决定不是笑话。

  「小书,妳在哪里?出来!」他的视线扫向人群。

  大家随着他的视线,也跟着找起小书。

  突地,他看见衣柜,冲上前打开门,登时倒抽气声扬起。

  「夭寿哦!那个私生女躲在衣柜内,目珠金金看伊阿母被人家……被人家那个啦!」

  「这个查某,自己不要脸,连女儿也拖下水。」

  「伊一世人枉费啊啦!」

  小书不听他们,一句都不听,她把下巴靠在膝间,细瘦的胳臂环住双腿,口中喃喃自语。

  她在默书,默明天老师要小考的历史,林老师是好老师,她不要教他失望。

  雅典位于希腊半岛东南沿岸,人民善于航海经商,重视教育,喜好演说和辩论……

  雅典位于希腊半岛东南沿岸,人民善于航海经商,重视教育,喜好演说和辩论……

  雅典位于希腊半岛东南沿岸,人民善于航海经商,重视教育,喜好演说和辩论……

  她一心一意将众人的轻视与敌意排除,不听、不想。她的妈妈是好妈妈,她辛苦赚钱全为了她,她不是坏女人、不是狐狸精,她是……

  几个偌大身影罩在她头顶上方,小书没抬头;有人对她说话,她没听见,她要背她的历史,那很重要,她要考最高分,要考全校第一,虽然,她没学籍、不能拿奖状,可是,没关系,林老师会看重她、会夸奖她,会告诉她,一枝草一点露,每个生命都是上帝最美好的宝贝。

  冠耘走过来,大大的手掌托起她的脸。

  视线接触到他,小书淡然表情中融入了生气,不争气的泪水一颗颗滴下,淌在他指间,湿了她的衣襟。

  「妳是文沛铃的妹妹?」冠耘问。

  小书看着他,谎言还要继续吗?不用了吧!他不再是母亲的幸福归宿。

  「不是啦!她是文沛铃的女儿,可怜哦,也不知道老爸是谁,到现在还没有户籍。」

  「她和我女儿同班,老师看她可怜给她一张书桌椅子读书啦!要不是靠大家帮助,她不晓得要怎么活到这么大。」

  小书没响应,单单盯住他。他的脸冷酷无情、温柔缺席,深刻的五官凑在她面前。他在生气吗?生气妈妈编的谎话、生气妈妈不是落难公主、生气她不是妈妈的年幼妹妹?

  「拢是大人作孽,才十几岁囝仔,看伊以后要安那过日子。」

  「我看,伊早晚要行到伊老母的旧路。」

  「可惜,这么水的查某囝仔,比伊老母更卡水十倍。」

  左一句、右一句,全是对她未来的预测,小书一句也听不入耳,因为她知道,自己没有未来。

  「我不听他们讲,我只听妳讲,妳是她的妹妹吗?」他认真望她,企图从她的话中,证实自己并非昏庸愚昧。

  小书缓缓摇头,缩身,她往衣柜里层缩去。

  「所以,妳是她的女儿?」他的语调带出冷冽。

  她很怕,但是林老师说过,时间会证明所有的谎言,匈奴的南下牧马、希特勒的借道阿富汗,谎言会让时间揭穿。

  鼓起勇气,她摇头。两道凌厉视线射来,小书全身泛起颤栗。

  「跟我走。」冠耘说,他要找个没人的地方,逼她回答他所有疑问。

  他说……跟他走?小书抬眉,观察他的心思。

  小书摇头,她看不透他。

  「随妳。」

  话落,姜冠耘离开。小书让一群警察伯伯带进警察局,她要作笔录、要替母亲办理后事,世情不容许她稚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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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方赔了钱,小书替母亲办过丧事后,这笔钱便所剩无几。

  学不去上了、书念不成了,她和母亲有着相同的境遇,举目无亲、人情冷清,缩在衣柜里,她哪里都不想去。

  想过未来吗?

  没有。她本来就不对未来存太多幻想,只有那段日子,那段母亲谈恋爱的日子里,她幻想过和他一起生活,幻想过睁开眼睛就能看见他,是幸福呵!只不过,幸福匆匆,弹指间,幻灭。

  她喜欢他,很喜欢,喜欢到从门缝中望见他的温柔,便觉得温暖窝心,虽然他的温柔并非针对她,可是,足够了。

  那夜,他问——要跟我走吗?

  说实话,她心动,只不过悲观性格告诉她,跟他走,她的一世将沉沦堕落,守护着一个不爱她的灵魂,战战兢兢于他的恨,这种日子是煎熬。

  但在他转身离去的那刻,她后悔了,即便煎熬,她至少保有幻想的幸福,不若现在,没有他、没有幻想、没有薄弱的幸福感。

  木门被推开,咿呀声惊扰了小书,抬眼,他从衣柜缝里看向来人。

  自从母亲去世后,这里访客不再,垦丁传奇已成过去。当来人转过身来,小书才瞧了仔细,是他,那个温柔男人,那个说起未来便满眼灿烂的姜冠耘,妈妈说过,她看人很准,他是个有肩膀、有担当的男人。

  肩膀?担当?

  小书没依靠过任何人,她不晓得被保护的滋味,只能凭空想象小鸟依人,是甜蜜?是温馨?还是心悸?她不晓得,只希望他停留久一点,隔着衣柜门板,让她拥有片刻幸福。

  走近床沿,冠耘看着凌乱床铺,腐败的气息传来,他皱眉。

  曾经,他以为碰上此生的眷恋,她的娇憨、她的天真、她的热情,她不受世事羁绊的性情,在在都让他心醉,没想到,真相揭开,竟是龌龊!

  不过七日,他让自己陷入热恋,他将所有八卦斥为无稽,认定是她的美丽引起妒嫉。

  他不惜与家人闹翻,为了娶一个年龄比他大的女子,结果却……摇头,他不想承认错误,错误却站在眼前,提醒自己的荒谬。

  那日,他们走在海岸边,迎面一个女人冲过来,甩了文沛铃巴掌,匆促间,他把她护在身后。

  女人张牙舞爪对文沛铃咆哮:「妳这个不要脸的下贱女人,自己得了脏病还要勾引男人,妳没有男人会死吗?」

  愤怒的女人击出拳头,但全数落在他身上。

  文沛铃在他身后哭得凄惨,圈搂住他的腰,不断说:「我没有,我不是,我根本不认识妳的男人。」

  她哭得悲恸欲绝,哭得他心肠绞碎,当时,他认定一个美丽的女人在乡间生存不易,于是将她娶进门的念头萌起。

  没料到那竟是真的,她真的人尽可夫、她真的以下半身赚钱、她真的对他说过无数谎言,精明的姜冠耘竟栽在一个历经世情的女人手心!

  冷笑,他嘲讽自己的简单,嘲笑自己被美色所惑,看来他和一般男人没太大差异。

  衣柜中,小书发麻的双腿稍稍挪动,声响吸引了冠耘的注意力,他打开衣柜,在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姿势,一个纤细女子,蜷缩住自己。

  半晌,她望他、他看她,两人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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