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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她轻唤。

  莫靖远抬起头,脸上扬起惯有的温雅笑容。

  「坐。」

  她在侍者的服务下落座。沉静地,一如以往化为无声的影子。随意点了份餐,剩下的时间就只有等著用餐与听候指示了。她不是晓晨,所以兄长永远不会拨出时间来与她闲话家常,那对他们两人而言都是奇怪的事,如果当真有一天开始浪费时间在闲聊上的话。

  餐点一一上来,他们静静地吃著。大概得等到上完主菜,大哥才会开口指示吧,她想。生长在殷富之家,所被教育的各种礼仪已根深在骨子里,吃七分饱之後才在餐桌上谈正事是最恰当的。

  甜点换走了主菜的餐盘。莫靖远啜了口白酒,才开口道:「这半个月来,一切还好吧?」

  「是的,一切都适应了。」她乖巧应著。

  「没其他人打扰你吧?」他又问。

  「没的。」她至今仍未申请电话,若有企图打扰她的人也是不得其门而入,除非他们能从莫靖远手中取得手机号码。

  「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安宁。」他提醒。

  她不解地看他。

  他没有立即提供解答,问道:

  「你对中川健达这人有印象吗?」

  她正要摇头,突然顿了下,似乎有点耳熟,然後眉头拧起……是那个人!

  「有印象。」不愉快的回忆,属於日本旅居时最不愿回想的一笔。「为什麽提这个人?」她问。

  「他对你而言有任何意义吗?」

  她警觉地迎视兄长探索的目光。没有迟疑,坚决地回答道:「没有。」

  莫靖远微笑道:

  「别这麽紧张,我从未有勉强你的想法。」

  她知道大哥一向不会做出以联姻来增加企业利益的事,但当众多亲戚都把她列为联姻利器时,她很难不对每一个人感到戒备小心。

  「夜茴,上回我在日本见你时,你是不是少对我报告了许多事?」温和的眸子添上几许犀利,让对方无所遁形,没能隐藏。

  夜茴心中一凛,垂下螓首,不敢迎视。只以细若蚊呜的声音道:

  「没什麽的……我都可以应付……不必当成什麽天大的事嚷嚷……」他……知道了什麽?在别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他能知道些什麽?

  「本来是那样没错。」他状似同意。

  然後?她心中低问。

  「但事情还没完。」

  什麽意思呢?她悄悄抬眸看他。

  莫靖远轻笑:

  「既然人家都来了,我不招待招待他,岂不失礼?如何能回报在日本时对你的一番『盛情』是不?」

  一股子哆嗦由脚底板窜起,背脊上的寒毛一根根直立。一个人如何能在笑得这般无害时却又令人感到恐怖呢?她知道兄长不简单,但从未真正深刻认知——直到现在。

  「我……」想说些什麽,却又哑然。

  莫靖远优雅地拿下餐巾,招来侍者会帐。

  「大哥……」为什麽?她不明白。

  他伸手拍了拍她头顶,当她六岁小孩似的,彷佛忘了她已是位俏生生的大姑娘了。

  「别老忘了你也是我妹妹。」

  她怔怔地,不知该作何回应。

  莫靖远接过侍者送回来的信用卡,大笔一挥签了名,然後替她拉开椅子,又给一句称赞:

  「虽然晚了几个月,但我还是要说一句:干得好!」

  伸出手臂,让她挽住。她恍恍惚惚地,觉得白自己像嗑了迷幻药,一切都不真实得让人迷醉又心怦……她在作梦吗?她正在自我催眠、自我欺骗吗?

  为什麽,此时此刻,她这麽地觉得自己是……是莫靖远疼爱的妹妹?

  真正的妹妹……

  ※  ※  ※

  直到下了宾土房车,她还是自己仍没从梦中转醒。就算视线所及是破旧的公寓,抬头往上望是污浊的天空与凌乱的建筑,以及……咦?五楼阳台探出头的人是言晏吗?距离很远,但她知道是他。

  星期六的下午,没事可做只能百无聊赖地站在阳台上看人吗?相较於兄长永远不得闲的繁忙,这人的生命显得多麽空虚贫乏。

  缓步爬到五楼。为什麽她一点也不意外那个叫言晏的男人会站在门口呢?这个男人的无聊模式已能被她猜个八九不离十,是否代表他全然无创意可言?

  不理他,她只想进屋子卸妆,让皮肤透透气,没有敦亲睦邻的心情。

  言晏的面孔有点严肃,望著她一身正式的打扮和比平常更美丽亮眼几分的容颜,在她正要越过他时开口道:

  「去相亲吗?」

  相亲?她在心底翻了个白眼。不理他。

  「结婚并不是解决事情的方法!」他又道。

  又开始了吗?被养鸡场老婆婆附了身。她心底暗哼。

  「与其乞求别人施援手,你应该要自立自强的。一个人的尊严比金钱更重要,不该任由金钱估算。」

  这人的创意不足,幻想力倒发达得很。她将钥匙插入锁洞,费了一点力气与生锈的门锁周旋,才「喀啦」地打开。

  言晏很有先见之明地以手臂撑住门板。上回一记闭门羹教会他防患未然的重要性。

  「我并非谴责你拜金,事实上拜金不是件坏事。人们总得先赚足了钱才有资格去嫌钱味道太臭。」

  「你很多事。」她半依著门框,无奈地等这位多事先生发表完高见,希望他速战速决好早早走人。心中暗自问:为什麽我得忍受这些?

  「你应该先追求幸福,再考虑金钱这回事。」

  她笑了笑:

  「看不出来你这麽不切实际。」这男人眼中有著勃勃的野心,最不该唱高调的人就是他。

  「我会尽量让我的幸福等於金钱。」

  「要我介绍几个千金小姐给你吗?」如果他能承诺日後不再打扰她的话。

  言晏眼中闪过傲岸之气:

  「免了!现在时机未到。」目前只是个小小员工的他,可不想让那些富家千金压到地上,成了唯唯诺诺的小跟班。何况……不是每一个千金小姐都是他要的。他的目标其实很单一。

  「想高攀还由得你挑三拣四订时间?」

  「总比现在任人挑三拣四嫌穷酸强吧?」

  「工於心计。」她冷哼。瞧不起这种男人。

  「彼此彼此。」他隐怒而笑。自讨了没趣却还是不愿闪人。

  「什麽意思?」这人到底是怎麽误解她的?此刻她有点好奇。

  不答,只是笑。不肯走,却又碍眼著她一身妍丽的打扮。他也自问著还杵在这儿干啥?但就是走不了。

  夜茴盯著他那只抵住门板的手臂,客气地问:

  「我想你该没什麽事了吧?」

  没理由不让屋主进门,他收回手,准备再吃一记闭门羹。

  「真感谢。」她笑得好柔雅,也好讽刺。

  没有出乎言晏的料想,她一进去就要甩上门,他只来得及问一句——

  「你会为了外在因素而出卖自己的幸福吗?」

  碰!门已甩上。不知道她是否听到?

  讨了个没趣,但似乎也习惯了。他这样一个被同期进公司女职员频频示好的「最具潜力之未来绩优股」,也是有吃不开的时候。

  真傻了他!怎会脱口这麽问?

  再清楚不过了不是吗?连他这样一个傲气满身的人,也在债务的逼迫下,差点屈膝。不知道世道艰辛的人,才会唱出钱财如粪土的高调。

  如果……她真的出卖了自己的人生,谁又有资格指责她呢?

  那麽,此刻他站在这儿,眉头深锁,又是为了什麽?

  第四章

  她会为了外在因素而出卖自己的幸福吗?

  这个问题的前提是,如果她知道什麽叫「幸福」的话。

  她的父母难得地聚在一起,像对齐心一致的「夫妻」似的,殷勤地向她介绍眼前那个叫中川健达的男子。

  他,英俊多金。

  他,前途不可限量。

  他,最有希望成为执掌中川事业的继承人。

  他,是单氏企业极力争取的合作对象——

  是了,这才是主因。她今天莫名其妙被母亲约出来吃饭的原由——相亲。

  一点也不值得奇怪,重男轻女的单家养女儿的唯一目的就是用来增进商业上的利益。姑婆们、姑姑们,乃至於现在的堂姊妹们,不是已经嫁出去了,就是正待价而估中,她何能幸免於外?

  难怪旅居日本的母亲会突然回台……

  呵!她怎麽会傻傻地相信昨天母亲电话中所说的「特地回台湾看你」这种鬼扯呢?母亲会回台或许有一百个理由,而她,绝对无此荣幸列於前一百名以内的……

  「夜茴,昨儿个才听中川先生提及,他妹妹中川雪子是你的大学同学呀?真是太有缘了对不对?」单丰琉笑得好不热络,仿佛与女儿的关系有多亲密似的,一点也看不出来他这四、五年来只见过女儿三次。

  她低著头,沉静不语。柔顺的长相让别人轻易就可以把她的低首安静解读为娇羞的小女儿态。

  夜茴的母亲王秀佳推了推女儿,讨好地道:

  「也许你与中川先生早就见过面了,只是不认得而已,对不对啊,夜茴?」

  「我们是见过没错。」中川健达以不甚标准的中文说道。一双眼自始至终只放在夜茴身上,像两束火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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