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闹烘烘的办公室突然沉寂了下来,祁北若无其事的走回座位,她感受到每个人好奇的目光,想必他们都已听到刚才从经理室传出来的狮吼了,说不定此刻正将韦子孝当作英雄来崇拜呢--敢对祁家千金小姐大吼大叫,带种!
她检查着订单上的数字,一遍、两逼、三遍,还是找不出何错之有。就说是他存心找碴嘛,哼!她气得把笔往桌上一丢。
「祁小姐,让我帮妳看一下好吗?」
她抬眼一看,是张女生的脸,分不出诚挚与否,但至少不虚伪,也不像在敷衍。
她无奈的点点头。
「韦经理说这张订单上面的数字有错,可是我怎么都找不出来。」
「我看看。」
她比对了原始资料和订单上的数字,笑着对祁北说:
「喏,在这里,还有这里。」
她竟然把小数点弄错了,以至于订单上的单价比实际单价高出十倍。另外,出货日期也不对,十二月打成二月了。
「啊,我怎么这么胡涂,好丢脸!」祁北红着脸说,她居然犯这种大错,还怪人家找碴。
「这种失误很严重,一定要避免喔。」
「难怪韦经理生那么大的气。」她吐吐舌头,原来他是发飙有理。
「妳别怪他,他是求好心切,我们这里的新进人员哪个没被他电过?说真的,他比妳哥还严格哩。」
就说嘛,虽说新官上任总要点个三把火烧一烧,但火烧得比前任官吏还旺,可就有点过头了。
「不过妳慢慢会发现,其实韦经理人满随和的,还会和我们一起说说笑笑咧。」
说说笑笑?真难以想象,他那张扑克脸。
「这么说他对我算是客气的了,我都来一个多礼拜了才被电,可见他一定忍了很久。」
「有可能喔,搞不好已经忍到得内伤,每天回家吃铁牛运功散呢。」她的顽皮惹得祁北笑个不停。
「妳真幽默!」
「大家都嘛这么说。对了,我叫刘宝芙,妳可以跟他们一样叫我泡芙!」
「泡芙?好有趣!」也好好吃,她肚子咕噜咕噜叫,都快中午了。
「妳最好在吃饭前把这张订单搞定,韦经理不太有耐性的。」泡芙好心提醒她。
「好可怕,我马上就弄。」
祁北叫出档案重打一遍,检查了一次,然后印出来再检查一次,最后她拜托泡芙帮她再检查一次。当泡芙说OK的时候,她确确实实松了一口气。不是她对自己没信心,而是她对数字的敏感度实在不是普通的差。
看来,这韦子孝不是存心跟她过不去,是她错怪他了。
「吃便当喽!」
总务帮大家叫的池上便当送来了,还附养乐多。好棒!冰冰凉凉酸酸甜甜的,她最喜欢了。
「祁小姐,这是妳的。」
泡芙双手各拿了一份,她把右手的放在她桌上,然后往经理室走,另一份一定是给韦子孝的。
「等等,我拿进去吧,顺便把订单给他。」祁北拦住她说。
「也好!」
于是祁北将卷宗夹在腋下,捧着热腾腾的便当,敲了敲经理室虚掩的门。
「进来。」
「韦经理,吃饭了。」祁北先是将便当放下,然后递上卷宗。「还有,我已经重新打了一份订单,请你待会儿过目一下。」
「我现在就看。」果然如泡芙所说的,他不太有耐性。
祁北戒慎恐惧的等着,片刻之后他抬起头说:「完全正确,妳可以去吃饭了。」
「谢谢经理。」她突然发现他桌上并没有养乐多,一定是掉在地上了,她怎么那么不小心?
「怎么了?」她一直盯着便当,引起韦子孝的好奇。
「便当有附养乐多,我漏掉了。对不起,我这就去拿!」她正待转身。
「不必了,我不喝那种东西。」
「你不喝?那就给我喝,你不要后悔喔。」祁北喜出望外,她可以喝两瓶耶!祁妈不准她喝,说那没营养又是冰的,对女孩子不好。
「妳爱喝就拿去,我不会后悔的。」
「耶,谢谢经理!」她千谢万谢,真的太开心了。
当她退出经理室,一转身从门缝中瞥见韦子孝咧开了嘴,露出他的大白牙。
一个她以为不会笑的人--竟然笑了!
*
又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不想出去的,就留在公司里吃自备午餐,或外送的便当。
祁北选择在办公室用餐。何必为了吃顿饭把自己弄得汗流浃背?外送的便当都是她爱吃的大块诽骨、大支鸡腿,才六十块一个又附养乐多,有免钱的冷气可以吹还兼和同事打屁联络感情……唉呀,好处数都数不完呢。
就像现在,一撮女生围在一起吃饭聊天,嘻嘻哈哈的,彷佛回到高中的少女时代。
「妳们要注意喔,结婚以前除了要去做健康检查,确定双方没有遗传疾病之外,还要考虑姓氏的因素。」原来是泡芙又在发表她的高论了。
「此话怎讲?」女生只要提到结婚,无不眼睛一亮。
「话说有个姓邹的女人,嫁给了姓胡的做老婆……」故意停下来。
「那怎样?」
「那中国女人结婚后不都要冠夫姓吗?」又在卖关子了。
「是啊,妳快说嘛。」
「姓邹的嫁给姓胡的,妳念念看喽!」
「胡、邹,『胡诌』,那不就成了胡说八道的意思了?」
「就是啊,妳们说能不谨慎吗?」
「对耶,好好玩!我们想想看还有什么?」
脑力激荡之下,唐宋、柳丁、夏刘(下流)、夏陈(下沉)、余范(虞犯)、卢余(鲈鱼)、陈皮、赖皮、牛皮、朱羊……纷纷出笼了。
大伙儿笑得东倒西歪!
祁北一面笑一面想道:他姓韦,她姓祁,凑起来就是「韦祁」。
围棋,是国粹耶。
她不禁瞄了经理室一眼,奇怪那人怎不出来和大家一起抬杠呢,泡芙不是说他会同大伙儿说笑吗?
祁北有写日记的习惯,昨晚她照例用文字记录一天的点滴,写着写着,她突然发现自己错得有够离谱。
她粗心地把订单上的资料打错,检查时又没有发现错误,还小人地以为韦子孝存心找碴;然后是她识人不清,以为他是个不笑的男人,接着是不小心把给他的养乐多给掉了,害她偷看到他的牙齿。
最后,她的结论是--她没有自以为的那么聪明,而韦子孝也不如她所想的那么讨厌。至少他会笑,而且笑得还不难看。
另外她也不情愿的发现,她原本豁出去了的决心,已因杨皓的意外示好而松动。表面上她按照计画接近韦子孝,但潜意识里她却希冀暑假一过什么事都没发生,这样她对小哥也算有所交代,等她解除任务恢复自由之身后,便可名正言顺地接受杨皓的友谊。
因此,她努力贯彻「以逸待劳」,并等待「速战速决」之后的「走为上计」。
可是,她祁北并不是言而无信、消极怠情的人,「不战而败」更不是她会做的事。
痛定思痛之后,她还是决定尽全力,但求无愧于祁家、无愧于小哥,更无愧于己。至于杨皓,只好委屈他等两个月以后再说吧!
她合上日记本,深深为自己的识大体、有原则、重然诺而自豪,同时也打算更积极一些。
首先,她得求助两个嫂子,把自己弄美一些,然后采取紧迫盯人的战术,再来便是要摸清楚他的底细。要追人家总不能连人家的背景都不知道吧?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说不定她还可以从他家人那边下手哩,对付小孩老人家她最有一套了。
「祁北,妳的电话喔。」
「谢啦!」
经过昨天一哭,大家对她的态度好象变了,不再虚伪,也看不到敷衍。
真好!早知道飙泪这么有效,她早就大飙特飙了。哭毫不费成本,眼泪不过是水份,再灌就有啦!
她走回自己的桌子,揿了按键把电话转过来。
「喂?」
「祁北,我是杨皓。」
「啊,你……」才打算暂时放一边的人怎么就打电话来了?
「妳没告诉我妳暑假要到四海上班,害我找妳找好久,还好昨天我碰到李玉玲。」
「对不起。」他的语气中有着责备,可是她根本没机会告诉他,而他也没问啊。
「算了。妳上班还好吗?」
「还好,学习一些不一样的东西。」还有犯一些不该犯的错,掉一些不该掉的泪……
她抓起桌上的笔,在纸上无意识的涂鸦。
「祁北,十天没见了,我好想妳。」电话里的声音沉了下来。
是空调故障了吗?怎么她觉得室内的温度突然上升了,以至于她呼吸困难、脸颊泛红、胸口胀得满满的,连拿笔的手都微微发抖。
「我……」她张口欲语却默然。难道要向他坦承「我也好想你」吗?
「我想和妳见面。」他继续说。
「什么时候?」她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
「今天我去接妳下班,可以吗?」
「可是我下班要赶家教耶。」
「暑假还有家教?」
「我的学生下个月要考第二次学测,我必须帮他加强。」她的两个学生都是国三生,家教一三五、二四六,刚好满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