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坠落山崖,绝对有内情。
「依我看,少爷,小姑娘大概真摔伤了……」成叔陡然住了口。少爷方才那一眼,若他再瞧不出其中之烦躁与警告,那他简直是白活了这五十几个年头。
深不可测的利瞳往邬然周身一溜,再仰望着彷佛高峰连天的山崖,孙别稔心意蓦定。
「成叔。」
「少爷?」沉稳的嗓音带了点担忧。
从小就贴身照顾的小主子,少爷的每个心思他不敢说十拿九稳,但好歹也是八九不离十,眼下,少爷该是哪是筋接错了,想对她伸援手了吧!
果不其然。
「耽搁这么久,也该上路了。」
「可是……」见少爷八风吹不动的执拗,成叔轻叹,转移目标。「小姑娘,妳听得见我吗?」
这姑娘的脑袋或许不清楚了,可那双水灵灵的眸子绝对没伤着,因为,他一出声,她的视线便专注在他脸上,瞧……咦,瞧什么呀?他是老了,一张脸皮又干又皱,模样也不讨姑娘家喜欢,但她有必要瞧得这么目不转睛,甚至可以说是,惊吓?
邬然真楞住了。
这张凑上来的老脸,好像,太像了,就跟……方才掠过脑海中的那张脸呢?怎么眨眼工夫又像烟般不见了。究竟是像谁,她怎么突然什么都想不起来?
挫败于心,眼底的无助与哀伤顿然浮现眉眼,再加上周身的剧痛益发难忍,她抿紧泛青的唇瓣,哭得难以自己。
滴滴晶莹的泪水像是渗进了众人的心中,路过驻足围观的人群中有了细细的耳语,原先漠然旁观的某些人似乎想做些什么。
孙别稔看在眼里,不动声色,成叔也是机灵人,见状不再拖拉。
「小姑娘,妳还好吗?」
她好不好?
邬然被问得又是一脸的痛苦。
「我……」
「成叔!」被冷落大半天的初二有气无力的嘶喊。「我有事呀。」
「你?」
「对啦,成叔,你忘了我不成?」
上上下下扫视着初二的状况,成叔眼角瞥向少爷,四目相望不禁哑然失笑。
可不是嘛,从天而降的小姑娘偏巧不巧,就这么一屁股在初二圆滚厚实的腰椎骨间坐定,痛到他现在仍继续呼吸吐吶、换气换不停,纵使他是皮粗肉厚,也捱不住这种折腾呀。
「初二呀,你还好吧?」他跟少爷只顾着怜香惜玉,都忘了关心一下,难怪小伙子有些忿忿不满。
「被人当肉垫子压,成叔,你说我好不好?」
「嗯……天降横祸,确实是有点不幸。」好想笑,但,他得忍住呀。少爷很贼的先侧身偷笑去了,若他也跟进,怕初二……「咳咳咳,这么说来,真是辛苦你了。」闻言,一脸委屈兮兮的初二不由得又噙起泪水。
「难怪,地不平。」脑袋空空的邬然将他们的对话给听进了耳,气息悠悠的吐着感想。「晃得我都头晕脑胀呢。」
才刚平反委屈的初二耳尖得很,听进她的嘟哝挑剔,呛着了气,差点见阎王。
「妳说什么?」
「我……」楞生生的仰望已恢复蔚蓝视野的天空,她从善如流。「地不平。」
初二当场气结,眼白连翻几转。
孙别稔终于忍不住的仰首哈哈大笑,弹指,唤来成叔。
「上路了,找顶轿将初二给抬进城去。」
听见有轿子可坐,不必累死自己的一双腿,更不必担心被撇下,初二稍稍止住了泪水。可一想到始作俑者,又是怒火一把烧,平白无故被她这么压呀嫌的,就这么放她去……咦,不会吧?
「少爷?」他有没有听错?
「这个……呃,少爷,咱们这趟上苏州可不是去找乐子的呀!」成叔委婉开口,眼角瞥见初二的点头附议,想再说些什么,却因为少爷投来的一眼封了口。
「要不,还有别的法子?你倒是说说看。」顿了顿,缺乏笑意的眸子往那惊惶未定的秀容溜去。「她伤了初二,又挂了彩,一并带着走,往后就当是将功赎罪吧!」话,说得极冠冕堂皇,教人无法反驳。
瞧瞧她,虽然粗泥、血迹裹满了脸,但仍掩不住水漾杏眸所散发的娇媚,吹弹可破的白嫩肌肤隐约可见,瘦不见骨的窈窕身段,还有方才那几句莺声娇语,只要有几分眼力,皆能瞧见狼狈模样下美人胚子的影儿,留下她不管,只怕她朝不保夕呀!
成叔不笨,少爷的心思他怎会不懂,只不过……
「红颜祸水呀!」他低喃。
「祸就祸呀。」孙别稔应得很豪迈,一双利眼逼退几个开始有歧想的人,唇畔勾勒出一抹自得,没吭气,几双心怀不轨的视线纷纷闪避,他的唇扬得更高了。
想跟他孙别稔抢人?
哈!
第三章
一并带着她?
哼!恶狠狠地,邬然一棒子将石板上的湿衣服打扁、再扁、继续扁。
她真傻,满心感激表现得也太快、太明显了,什么叫作好生照应着?!根本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好生照应?」拿木棒的手握得很紧。「根本是要留我下来做牛做马,替初二哥讨公道吧!根本就是假公济私,报前仇。」
去他的将功赎罪,会摔到初二哥身上,也不是她愿意的呀!
掬起溪水往大平石上的湿衣服泼,不想不念,就已经攒了半桶子气,越想越气,拿起木棒,扁扁扁,又是一阵海扁。
「有一种上当的感觉。」躺了几天,才刚可以下床,就被人使唤着做这做那,她的心里当然犯嘀咕呀,「就算是将功赎罪吧!同样是下人,初二是奴,我成了婢,呜……我是小婢女啦!」想到心更酸,下手捶衣的力道更大了。
好痛,身上未愈的伤随着弯腰掬水的动作而抽痛,脑袋仍沉甸甸的难受,自怨自艾中,一件长衫滑落平石,随着溪水飘呀飘,就要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不好!
瞪大眼,邬然奋不顾身地在激流中踉跄移步,为了救衣,不但滑了一跤,还差点儿连自己也随波逐流了。拥着抢救回来的湿衣裳,她蹲坐在河中的石块上,眼红鼻酸,不由自主的又捧住脑袋,哭成个泪人儿。
明明脑子里浮着无数纷乱的影像,但为何她却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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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邬姑娘,很诡异。」
孙别稔不置一词。
以为少爷没听清楚,成叔轻咳一声。「少爷。」
「因为她一问三不知?」
「对呀,除了姓名及岁数,其余她都是摇头以对。」成叔沉声叹道:「我曾试图逼问了几句,偏她死都不讲。」
「死都不讲?」
「张嘴、闭嘴,眼泪汪汪的望着我。」
「然后呢?」
成叔先叹一声,「哪还有然后呀!瞧她泪涟涟的模样,这我就、就唉!」
「你问不下去了?」
「可不是嘛!」语气有怨,也有无奈。
神态凄楚且柔弱的邬姑娘真勾出了他的恻隐之心,成叔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我看你八成都问人家的私事,所以她才打死不说吧!」孙别稔笑得贼兮兮的。「难不成,成叔,你是瞧人家小姑娘很对眼?」
对人家小姑娘瞧对眼的是少爷你吧!
揶揄差点儿就脱口说出,可成叔忍住了,毕竟,少爷虽然较同龄的公子哥儿来得沉敛,但仍潜藏着让人胆战心惊的高度顽性,万一少爷对他迸出了整人兴味,那他岂不是祸从口出,自己找碴。
「少爷,话可不能这么说呀,往后她至少会跟咱们相处好一段时间,」而这皆是拜你所赐哩,唉!「总得搞清楚她是敌是友吧!」
「敌?」他挑眉。「成叔,原来我已经坏到万夫所指了?」
「这个……少爷,你别设圈套让我跳了。出门在外,多方小心总是没错啦。」
「敌人会从崖上飞下来偷袭?」他反问。
成叔顿时窒住气。
「那一坠,伤她不轻。」语气有着不易察觉的不舍。成叔没察觉,但孙别稔稍有自觉了。
「少爷,你真信她是伤到了脑袋?」拧眉,成叔反复思考。「果真如此,这倒说得过去她的处处回避,那我可就不能太苛责她了。」
「你想怎么做?」
他想?
那小姑娘是凭空而坠,又不是他惹来的祸端,问他何用?八成,少爷又想耍他了。啧,他又不是初二,没这么好唬弄啦。
「不是我想怎么做,是少爷想怎么做。」四两拨千金,他机灵的将问题丢回去。
「什么也不做。」
这……
「少爷想静观其变?」
不置可否的微耸肩,孙别稔替自己倒杯热茶,忽问:「她人呢?」一早就没瞧见她,原以为她高卧未醒,可现在晌午都快过了,仍没见到人,这也未免睡得太久、太沉了些。
「替少爷洗衣裳。」
他一愕。「她身上不是还有伤?」带伤做工?「成叔,你何时这么铁石心肠了?」
「是初二使的嘴。」提起这事,他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他大概还在气她压伤了他。」当他辗转得知初二搞的鬼时,邬姑娘已经不见人影,谁也不知道她捧着衣裳上哪儿去洗,现在,也只能等她自个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