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洗得发白并稍显老旧、不合身的衣服,并不会减去倪柏翰眼中那世故、早熟,领袖般的神韵与气质,十五岁的他是一个小大人,从小在育幼院长大的他早已被迫提早成长,他的眼里有着一般男生所没有的坚毅及一种不畏难、能抵抗任何艰巨的笃定。
年近六十的育幼院院长洪婆婆,慈爱、骄傲的看着这个她一手带大、看大的男孩。他不是院中最年长的孩子,但是她一直认为他将会是最有成就、最有可能出人头地的,来来去去的看了那么多院童,她确信自己的判断力,她不会看走眼。
「婆婆。」他恭敬的站在办公桌前,「您叫我进来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柏翰,你要离开这里了。」洪婆婆有些感伤但是亦不掩兴奋的说。
「离开?!」即使心中震惊,但他却把他的震惊藏得很好,眼神不慌不乱,表情亦不着不急,好像即使天塌下来了,他也会想办法顶住、撑住,不会被击倒。
「你要去维也纳了!」她大声的宣布,并且起身离开座位,来到他身侧,「天啊!你又长高了,我记得上一回我好像还可以直视你和你说话,现在,我得仰头和你讲话了。」
「婆婆,我为什么能去维也纳?」倪柏翰没有乐得忘形,冷静的问。
「因为有人赞助啊!」
「赞助我?!」
「柏翰,你音乐班的老师极力的推荐你,帮你找到了企业家赞助,决定送你出去深造。」她笑得阖不拢嘴的说。
「这是……真的?!」他的声音终于露出了一点点的紧张与期待。
「当然是真的。他会负责你的学费、所有的食宿费用,一直到你大学毕业。」
倪柏翰祈祷如果这是个梦,希望他可以明天再醒过来。维也纳一直是他的梦想,一个遥不可及的天堂,但是今天有人送了他去天堂的机会,真的会有这么好的人、这么好的事?
「柏翰,相信吧!」洪婆婆拍拍他的手臂。
「我可以去?!」他有些不太确信的再问。
「只要手续办好。」
「我真的可以离开这里?」
「你不是犯人,这里也不是监狱。」
「婆婆……」他激动不已。
「不是每个孩子都能有这样的机会,我相信你会成功的!」她伸长了手摸摸他的头,满心的不舍。「柏翰,你一定要成功。」
「我会的!」他自信的说。
「你会是一个成功的音乐家。」
「婆婆,我一定会衣锦还乡。」
「我当然希望你成功,不过你量力而为就好,如果去到维也纳不习惯,这里的大门永远为你而开,你随时可以回来。」洪婆婆不要他有太多的压力与重担。「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我知道,婆婆。」再坚强的男孩,这会也眼眶泛着些泪光。
「别和其他院童说太多,就说你要离开一阵子,我知道他们都很依赖你、崇拜你,如果知道你这一去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回来,他们会受不了的!」她考虑周到的说。
「我懂。」
「柏翰,我知道你一向可以照顾自己,但是维也纳毕竟不是台湾,你一切要靠自己了。」她不放心的叮咛,声音充满了哽咽。「有空时要写信回来,你知道自己在婆婆心中的分量。」
倪柏翰忍不住上前紧紧的抱住她。「婆婆,您也知道您在我心中的分量吧?!」
「柏翰,要保重。」
「婆婆,您也是!」
第一章
十五年后
倪柏翰的座车停在一幢破烂、摇摇欲坠的建筑物前,一会之后,他才从后座跨了出来,由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起伏,但从他的眼中,却可感受人世沧桑的转变。
黑色的头发略长了些,覆盖住些许衣领,但看起来仍然有型。忧郁、世故的俊脸上双颊瘦削,挺直的鼻梁依旧,坚毅方正的下巴让人感觉顽固、不妥协,他移动的姿态像是巡视自己领土的万兽之王,好像全世界都在他的脚下、他的掌握一般。
小时候觉得这里是间很大的育幼院,里头挤了七、八十名院童,现在这幢房子在他眼中却像是该报废的破屋,怀疑如果来一次大台风或是一场大豪雨,这幢房子会不会倒掉?
他的双脚好像有着自己的意识与主见,朝着院长室走去。他知道洪婆婆已经七十好几了,健康普普通通,但是真的老了。
办公室的门一向是敞开的,当她看到高挑、瘦削、熟悉的面孔走进时,她推了推眼镜,然后缓缓的站起身。
「柏翰?!」
「婆婆。」
「真的是柏翰……」洪婆婆低喃,然后缓缓的朝他走去。
倪柏翰立刻两个大步上前迎向她,并且扶住了她的双臂,望着她斑白的头发、佝偻的身形,喉咙一紧。她可算是他在世上最亲的人了,十五年来,他一直悬念着她。
「婆婆,我回来了!」他低沉的声音。
「你终于回来了。」洪婆婆又哭又笑。「我还以为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
「我答应过您,一定会回来。」
「是啊!你说你一定会衣锦还乡。」她把他推开了些,然后开始打量他,愈打量愈满意。「你完全不一样了。」
「是不一样了。」
「你现在是个音乐家了?」
「是音乐家,也算是企业家吧!」倪柏翰的口吻带着一些嘲弄。「我大学毕业之后,就放弃音乐和学校的同学一起创办公司,这些年下来,我闯出了自己的一番事业,音乐,只能当是生活上的调剂品。」
「柏翰,你成了生意人?」
「是的。」他含蓄道。
「你成了生意人?!」她看着他,眼中有悲有喜。她知道他从小就有音乐天分,有些乐谱或是旋律更是过目不忘,并且听个一、两遍就会记住,但他现在却从商还有了钱,这到底是好或是不好?
「婆婆,您该退休了!」他微笑而且肯定的说。
「退休?」
「如果我没有记错,您该有七十五了吧?」
「我没去记我的岁数。」洪婆婆感慨的道:「每天和这些无父无母的孩子们相处,我哪有时间去想自己的年纪,为他们争取权益都来不及了。对了,你知不知道这幢房子好像被某个财团买去?」
「如果房子被买走,院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她一脸烦恼。「当初是签了租约,可是约早已到期,而且这些年经济不景气,捐款变少了,所以……育幼院是在苦撑。」
倪柏翰不语,心中在盘算。
「柏翰,你这次回来……」
「我要留下来。」
「你不回维也纳了?」
「可能每年还是得回去维也纳两、三次,毕竟公司的总部在那里,可是我打算在台湾定居下来。」
「好、好。」洪婆婆一连数声的说:「柏翰,有你在,我才可以考虑退休的事。」
「婆婆,我会照顾您的。」
「柏翰。」她感动不已。
「没有您、他没有这个育幼院,就没有今天的倪柏翰,饮水思源,我不会忘了这一切的。」然后,他提出了一个这十五年始终在他心中的问题。「婆婆,您知道当年赞助我的人是谁吗?」
她想了下,「我记得是一个姓展的企业家。」
「姓展?名字呢?」
她搜寻了下记忆。「好像叫展丞鸿。」
「展丞鸿……」倪柏翰重复一次。
「我还有资料。」她转身马上要去找。「这些年的景气不好,很多的企业都垮了,不知道这个展丞鸿的事业有没有受到影响。」
倪柏翰等着婆婆找出他想要的东西,而在这等待期间,一阵悦耳、清脆的钢琴声传来,那熟悉的曲调令他听得入神。不知道育幼院里也有这样的高手,听得出来弹琴的人应该音乐造诣极高。
「婆婆,是谁在弹琴?」他忍不住问。
「这时候……」洪婆婆看了下表。「应该是昱璇,她一、三、五的下午都来教院童钢琴。」
「昱璇。」他努力回想。
「你没忘了她吧?」她呵呵笑道:「她只小你一岁,以前老跟在你的身边,你去维也纳,她哭得最伤心,一年后才接受你暂时不会回来的事实。」
「余昱璇!」他想起来了。
「对,去和她聊聊吧!」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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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邦的曲子对余昱璇来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作品,他是史上最伟大的钢琴家之一,写了许多相当动人的钢琴旋律,每首曲子都传达了他内心深处的甜美情感和温柔情怀,所以她一直很喜欢他的音乐。
一直到琴声歇止,洪亮的掌声倏地响起,她由原本盯着的琴键上抬起头,当她看到鼓掌的人,心漏跳了一拍。
倪柏翰!
十五年了,一直以为自己不可能再见到他,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她知道他去了维也纳学音乐,她以为他不会回来,但是,他回来了!
她心目中的英雄、偶像,她心底深处崇拜的白马王子,从她开始知道男生与女生的不同时,她就默默喜欢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