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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霁威一时找不到茶水可以漱掉口中的剧痛,残余在口里的毒性发作,尖锐的痛楚直冲脑门,他浑身震栗不已,冷汗淋漓。

  老狐狸,这酒中的毒下得还真重,如果他真的一口喝进肚去,只怕当场就会七孔流血而死了。

  不,他绝不能褕!

  看着双手骇人的鲜血,听见尖锐刺耳的厮杀声,无数人影在他眼前急速晃动,所有的景物慢慢变成了惨灰的颜色,他的眼神涣散,逐渐失焦,眼前模糊的景物渐渐地由灰到浅黑到深黑——然后,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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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痛楚中苏醒,霁威恍恍惚惚地看见柔暖的灯光,看见一双肿似核桃的泪眼,看见养心殿的层层纱帐,相信自己应是还在人世间,只清醒一瞬,就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幽暗中,仿佛看见父皇慈爱地坐在床畔,柔声告诉他要忍一忍,他在梦中痛喊,父皇,为何要立儿臣为王?父皇的眼眸似悲似喜,柔声说父皇爱你,天下子民爱你,你会是个好皇帝……

  父皇的面貌模糊了,他醒了又睡,睡了又醒,不知道在黑暗中过了多久,才渐渐恢复意识,渐渐看清楚了始终守候在床榻前的那张憔悴的脸。

  “皇上,要不要喝点水?”桑朵那用银匙沾水润湿他的嘴唇,虽然他的意识总是不清,从不回答她的问话,但她还是每天用最温柔的声音对着他说话。

  霁威看着她散乱的发髻,红肿的双眼,尖瘦的下巴,还有焦虑沉郁的神情,这是他冗长得仿佛醒不过来的昏迷中,最渴盼见到的容颜。

  她是他生命中永恒的光亮。

  “你……瘦了……”听见自己沙哑粗嗄的声音,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桑朵那浑身一震,惊怔地睁大双眼。

  “皇上,你清醒了?完全清醒了?”她屏息地,不敢相信。

  “嗯。”他一出声,喉咙就干竭得像火在烧,他示意桑朵那拿纸笔过来。

  桑朵那跳起来,团团乱转,眼泪不受控制地拚命狂掉,她嘴里忙颤抖地喊着:“纸笔呢?纸笔在哪儿?快拿来!”

  养心殿顿时起了骚动,太监宫女们找纸的找纸,找笔的找笔,欣喜若狂地捧到床前来。

  霁威拿着笔,微颤地写着:“我昏迷了多久?”

  “半个多月。”桑朵那拚命擦拭着眼泪,感谢上苍没有从她身边夺走他。

  “御医怎么说?”他又写。

  “除了喉咙灼伤的地方留下疤痕,会影响一点声音以外,其他的伤口愈合以后就没有大碍了,哎呀,好烦,眼泪怎么擦不完啊!”她好气流不停的眼泪,害她不能好好看清楚霁威的表情。

  霁威微微地一笑,拿起她手中的丝绢,替她擦眼泪。

  “你很害怕吧?”他写下这一句。

  这句话崩解了桑朵那这些日子以来强撑的情绪,她颤栗地哭出声来,扑进他怀里,失控地泣喊。

  “我好怕,我真的好怕,我好怕会失去你,我已经失去父汗和额娘,不能再失去挚爱的人了,那会让我发疯的,在城隍庙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

  霁威用虚弱的双臂回拥她,吃力地在她耳畔哑声低语。

  “别怕……两次我都死不了……可见真命天子是当定了……我还要等你给我生一堆皇子呢……”桑朵那仰起脸,凝视着他,他的唇边漾着恬静安适的微笑。

  “只要你好好活着,要我生一百个皇子给你都行!”她带泪又带笑地喊。

  “一年生一个,得生到一百多岁,那岂不是成了老妖精了。”

  桑朵那掀了掀长睫,笑不可抑。

  “喔,好痛——”霁威才轻笑一声,就不禁发出惨叫。

  桑朵那亲昵地靠在他肩上,两人又噗哧一声大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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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阳光炙烈。

  病体初愈的霁威,沐浴濯发,悠闲地躺在廊下,风干浓密的黑发。

  桑朵那坐在一旁轻哼着蒙古歌谣,温柔地梳理他的头发,慢条斯理地编结成辫,然后在辫梢系上缀有白玉小饰的明黄丝条。

  她看见银秀捧着一碗药伫立在墙侧许久,大概是不想打扰他们。

  “皇上该吃药了。”她把玩着他的辫梢,轻笑着说。

  霁威坐起身,深深吸一口气,大大伸个懒腰。

  银秀忙移步过来,跪下,高高捧起药碗呈上。

  霁威仰头一口气就把药喝光,然后拿起药碗旁的醉梅丢进嘴里。

  “银秀。”他见银秀起身要退下,出声唤住她。“你可曾听到太监私下谈论起李欢然这个人?”

  “有,听御茶房的人说,李欢然原是个读书人,太监里头难得有如此温文儒雅又出口成章的,因此总管太监觉得他来侍候皇上比谁都合适,所以把他从御茶房调来了养心殿,谁也没想到,他竟然是肃中堂派来暗算皇上的人。”银秀把听来的照实说了。

  “一个读书人,为何肯净身?”霁威蹙起眉,无法了解是什么原因使一个男人放弃当男人。

  “什么!”桑朵那愕然低呼。

  “听说肃中堂不知将他心爱的女人怎么了,所以李欢然不顾一切听命于肃中堂,愿用他的命换他爱人的命。”

  霁威震动了,桑朵那也震住了。

  “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银秀退了开去。

  霁威见桑朵那一脸又吃惊又感动的神情,忍不住笑了笑。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会叫艾刹去查一查,若真有这名女子,朕会好好安置她。”

  “皇上不恨李欢然?还要安置他心爱的女人?”她怔然,几乎不敢相信。

  “他是身不由己,在杀朕时也许是痛苦的。”他幽幽一笑。“朕很明白那种身不由己的感受。”

  桑朵那蓦地投入他怀里,用尽全部的力量抱揽着他,对他的爱排山倒海地汹涌而来,她前所未有地爱着他,她很高兴她所爱的男人虽然尊贵却不是个辣手无情的人。

  “既是这样,皇上对嫦贵妃必然不会深究了。”她放心地说。

  霁威眼眸倏地一沉。他听说当他昏迷不醒时,嫦贵妃寻死了几次都被宫女救下,他明白那只是她的生存手段罢了,他一直都很清楚她私下常与肃格传递消息,有关他是“天阉”的谣言也是自她的栩坤宫传出来,这样一个狡狯的女子,他根本不想留在后宫。

  父皇生了九个皇子,殇了四个,他的三个哥哥和一个弟弟殇得不明不白,处在深宫里的人都心知肚明,这四个早夭的阿哥,是争房之宠下的牺牲品。

  他怎能留下这样的女子,成为未来皇子们的潜在威胁。

  “朕会善待她,不会杀了她的。”他淡淡说道。

  “幸好。”桑朵那如释重负地松一口气。“璃太妃一直来求我替嫦贵妃求情,听皇上这么说,我也好向璃太妃交代了。”

  霁威轻轻抚着她的头,没有接口,心中已暗下决定,要把嫦贵妃贬为庶人,遣返原籍,让她嫁入寻常百姓家了。

  “今天阳光真好,要不要四处走走?”她依恋着他的臂弯,甜柔地问。

  霁威点点头,牵起她的手,慢慢走出养心殿。

  天空一丝云也没有,阳光照在橙黄色的琉璃瓦上,映出一片耀眼金黄的灿亮。

  他的目光缓缓掠过铜鹤、日晷……

  “这是多少人觊觎的皇宫,多少人想当这座皇宫的主人,可是又有多少人知道那张龙椅不好坐。”他感慨地说。

  “纯金打造的椅子硬邦邦的,肯定不好坐。”桑朵那点头同意。

  霁威白了她一眼。

  “嗳,别生气,开玩笑的,我当然知道龙椅上有铺厚厚的垫子嘛。”她格格地笑挽着他的手。“不过那张龙椅只有你能坐,那个霁善坏透了,他要是当上皇帝,一定民不聊生,大家都这么说。”

  “大家?哪个大家?”他微微蹙眉。

  “就是那些阿哥、公主呀,皇额娘也是那么说。”

  他这才想起在养伤的这些日子,母后一次也没有到过养心殿探望他。

  正疑惑地想问,忽然听见不知何处传来了阵阵祈福锣声。

  “那是什么声音?”

  “皇额娘下旨,要宫里所有的差役人等日日要为皇上烧香祈福,所以那应该是太监宫女们诵读佛经的声音。”她深深望着他震动的神情,期待他接下来的反应。

  “皇额娘如今在哪里?”他的声音柔软了,也充满了感情。

  “她在慈宁宫的佛堂里,我们一起去。”

  桑朵那欣喜地牵起他的手,在法器铿锵、抑扬顿挫的诵经声中,朝慈宁宫快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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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慈宁宫佛堂中,木鱼笃笃,香烟缭绕。

  霁威和桑朵那透过宫门,看见瑜皇太后燃上几根藏香,双手合十,在释迦牟尼佛像前祝祷,口中念念有词。

  “佛祖啊,求您让霁威活下来,只要霁威能活,此生平安顺遂,我愿意终生虔心礼拜佛祖恩泽……”

  “这段日子里,皇额娘天天都在佛堂里拜佛,一步也没出去过,反反覆覆念的都是那些话。”桑朵那悄声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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