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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不起,我……”

  “没关系。”她大方的道。“是不是想到什么伤心事了?”

  “哪是什么伤心事?我看是借机揩油!”国良愤恨不平的说。

  对于他的中伤,川崎峻仅是蹙了蹙眉,不屑与之计较。倒是惠嘉很不高兴的瞪了国良一眼,引起他更大的不平。

  又不是他揩油,她瞪他做什么?

  “你到底还要不要把故事说完?如果不说了,请恕我告退。”在这里的每一秒都觉得如坐针毡,国良只希望话题能尽早结柬,好还他一个清净无挂碍的心灵空间好好思考一番。

  “当然要说!”川崎峻的心情平静下来后,不再浪费时间的往下说明。“川崎明见姐姐川崎兰明明体力不支,还想冒着风雨赶去见胡逸渊,虽然生气,但仍沉着的哄她吃药,答应她吃完药后即帮她去见情人。然而,他并没有依照对姐姐的承诺去准备雨衣、伞具,而是跑去找母亲。虽然只有七岁,但他很确定在风雨交加的深夜出门即使对个成年男子都有危险,何况是病弱的姐姐。他想不出法子来阻止她,只好向父母求助。当时他父亲正在陪突然来访的舅舅说话,川崎明知晓舅舅是军方的人,而胡逸渊就是被军部派来的人吓跑的,所以偷偷将母亲拉到一旁说明。但不幸的是,母子俩的对话竟被他舅舅听见了,川崎家的人都认为胡逸渊不可能在这种天气下赴约,故而全力阻止川崎兰赴约,没想到要去警告胡逸渊。川崎兰尽管心里着急,却只能哀求家人放她去赴约,当时她还不知道继母家的舅舅已经得到消息去围捕情人了。”

  “胡逸渊他……”听到这里,惠嘉浑身冰冷,绝望的悲痛像两只魔掌掐住她的喉咙,令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日本宪兵在隔天清晨于北投溪找到他的尸体。那晚风雨交加,溪水湍急,胡逸渊在日军围捕下,中弹跌人溪里,就这样死了。”他沉重的回答,声音中里夹杂着无尽的哀伤与歉意,“我们真的没想到他会去赴约……”

  泪水无声的涌出她的眼眸,惠嘉忽然间想起许多年前读到洛夫以尾生守信抱梁柱而死为题材的诗时,她无法禁制的悲痛与泪水。

  庄子“盗跖篇”里写着: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

  胡逸渊与川崎兰相约在跨越北投溪的石造拱桥上见面,川崎兰虽非自愿,仍然失约了;胡逸渊则守信赴约,当他被日军击落水里时,他在想什么?当他最后一缕意识消失时,可在怨恨川崎兰?

  她不自禁的看向国良,从他纠结着无法磨灭的伤痛表情中,她心痛的领悟到,胡逸渊在死去前,的确是怨恨川崎兰的。他是带着对川崎兰的误解与恨意死去,这让她格外难受。

  “如果我们知道……”川崎峻的声音破碎的回响在厅中,神情显得无比的自责与忧伤。“早知道会这样,说什么都会帮她赶去,如果我们知道……”

  国良闭上眼,胸口的疼痛并没有因为转世重生而消失,依稀可以感觉到水流一寸寸淹没他,充满他口腔,涨满他体内,夺去了他的呼吸能力,阻断了他所有的生机。

  然而最后一刻,他还是希望能见她一面,那个背叛他的女人!

  他是那么不愿意相信,可悲的不想要相信。

  来吧,我在千寻之下等你。尽管被子弹射穿的肩背火烧似的疼,尽管在湍急的溪水中身体沉重无比,他还是不死心的期望在生命消失的最后一刻能见到她。然而,她终究没来,让他带着怨恨而去。

  “姐姐她……当她听到胡逸渊的死讯,她……”川崎峻哽咽着,几乎没办法说下去。“她无法承受这个打击,在悲痛的号哭之后,气绝在父亲的怀里……早知道,天呀,早知道我不会……”

  他自责的抱着自己的头颅痛哭,当时的难受与哀戚紧紧萦绕着他的心。

  国良在听到川崎兰的死讯时,倏地睁大眼,两口深井般的眼瞳里有着复杂的情绪,映照着惠嘉的泪容。

  伤痛虽然还在,心里由怨恨筑起的冰墙却开始融化。国良必须要承认,胡逸渊的死不能怪川崎兰。如果不是思念太深,难耐相思之苦,他应该考量到体弱的川崎兰不可能赴得了约。但他以为她或许会向川崎谦求助,川崎谦应该会念在往昔的情谊上,帮忙两人见面。

  岂料川崎兰求助的对象并不是兄长,而是弟弟,这才阴错阳差的造成这场悲剧。

  但川崎兰并没有独活,在听到胡逸渊的死讯,悲痛的死去。

  这样的结果还不能化解他的怨恨吗?

  不,国良无力的摇了摇头。或者,胡逸渊在最后一道意识里,对川崎兰并没有恨意,他只是被爱伤得太深太重,没办法再相信罢了。更或者,他担心一旦再次倾心相恋,换来的仍是悲剧性的结果,这样的打击他没办法承受。

  “你……”惠嘉轻颤的声音里有着无言的恳求,却如利刃般宰割向他脆弱的心房。

  国良忽然间觉得自己没办法面对她。他一跳起身,身形如电光般飞奔出兰花厅。惠嘉想喊住他,但终究只让声音梗在喉头。

  有些疼痛需要时间与柔情来抚平,而他们此刻的心情都太过纠结,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安慰另一方。

  就让他去吧。

  这时候她只能这么做了。

  但一切只是暂时,她不会让他逃避太久。

  ???

  橘子瓣似的月儿高挂天空,惠嘉循着浮现在脑中的地图,一步步的走向温室。

  那一点都不困难。

  当她推开温室的门,一股浓郁的香气扑进鼻端,熟悉的感觉充满她的身心,混乱、迷离的思绪跟着澄清、具形,她知道自己来对了。

  她像个骄傲的主人般,巡视每一盆花,为它们娇妍的姿容赞叹不已。轻柔的爱抚叶片,凑到绽开的花朵前轻嗅着。

  这些动作川崎兰都做过,尽管属于她的记忆在姚惠嘉的脑子里只剩下支离破碎的模糊影像,但那份对植物、对生命、对爱情的热烈、认真,早就过度到姚惠嘉的生命里,成为她人格要素的一部分。

  她,曾是川崎兰,如今是姚惠嘉。她不排斥知道前世的事,甚至有点感激,若非如此还不能明白胡国良逃避她的原因呢。

  一个人死得那么痛苦,以为自己是被至爱出卖,难怪他会对爱情感到不信任了。宁愿像只蜜蜂嗡嗡嗡的飞到东、飞到西,采完一丛又一丛,就是不肯定下来认真谈一场恋爱。

  不能怪他。只是身为他的意中人——惠嘉认为上天已经给过胡国良许多爱上别人的机会,是他自己不把握,这表示他心里仍系挂着前世的情意,既然这样她就不能辜负他的痴心,要好好的给他照顾,以回报他痴恋两世不悔的深情!

  问题是,她该怎么做才能敲醒他比混凝土还要顽固的脑袋?

  拿电钻钻?找挖土机?或是干脆用炸药?

  “这么对他会不会太暴力了?”她俯低身,借着室内明亮的灯光看清面前的兰花盆栽上的标签。

  如意梅,台湾报岁兰中矮品种。明明是兰花,怎会叫如意梅?她在心里嘀咕着,不得不承认今世的姚惠嘉是个园艺白痴。

  “你有很美丽的名字喔。抱歉,没把你名字的记忆带到这世来。”她偏着头想了一下,纳闷前辈子的川崎兰会知道所有的兰花品种。“不过,我一定会找机会好好认识你喔。就像上辈子来不及好好爱他,这辈子我会尽全力来爱他。可如果到时候他还是没办法接受……”

  她喟叹出声,一想到他可能会抗拒到底,那无穷的烦恼几乎要撕裂她的心房。

  怎么会那么痛苦呢?是上辈子的心脏病没好吗?可从来没听父母提过她心脏有毛病呀,而且她的身体向来十分健壮。

  “就算失恋会很痛苦……”她对如意梅吐苦水,“可是我不会后悔喔,我就是喜欢他。”

  她轻若夜风的叹息,幽幽传向情不自禁的走进温室里像要寻找什么的国良。有短暂的片刻,他只能僵硬的站在原地,不确定那低语是来自幻听还是真实存在。

  但就在他以为那不过是来自往昔的语音残留,惠嘉从另一端现身,四道眼光陡然相遇,带起一阵惊涛骇浪般的震撼。

  他们怔怔的瞧着彼此,惠嘉心跳如擂鼓,粉嫩的颊面涨得通红,头一个意念是,刚才的自言自语是否被他听见了。接着则被未期而会的偶遇深深撼动灵魂,眸子因期待而更加透亮。

  国良则有种熟悉的荒谬感,刹那间一凛的心动他再明白不过,那是胡逸渊初见川崎兰时,情不自禁的被吸引;是胡国良头一眼看到姚惠嘉时,被撩动的感觉。

  在他意识到自己想做什么之前,遒劲结实的身影已经来到惠嘉面前,握住她纤弱的肩膀,任汹涌在体内的渴望淹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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