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真的吗?那些关于齐韶的记忆一点滴地在他脑里重建,让他无法否认。何况跟他一起经历这些的,还有江盼男。初见时,对她无法言喻的好感,原来是其来有自。怪不得那日之后,他会一直想着她,若不是向来的谨慎阻止了他,早依照她留给医院的病历资料找上门去。
今夜的再度相遇,是上苍安排给他们弥补前世的情天憾恨的机会吗?可是他心情好乱,所受的教育令他无法相信前世今生的存在,然而今晚的遭遇却让他无法否认。到底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的?德女想得头昏脑胀。
他捏紧裤袋里的名片,那里有可以联络上盼男的地址电话。等他想通一切后,再去找她吧。等我吧,盼男,这次我不会再放你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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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的夜来得特别晚,下午六点钟过梭,天色依然光明,火红的太阳贪恋着人间的繁华,浮沉在山四处不肯归去。黄澄的夕阳余晖经大楼的玻璃帷幕反射,光芒刺眼,有一丛透过明亮的玻璃投射进这间颇有规模的出版社办公室里。
盼男放下手中的校稿,揉了揉疲累的眼角。脑海里不期然地浮现张德女恼人的俊容,心情一阵烦躁。
经过一些时日之后,音乐会当晚所有的那些经历,前世与今生的,在记忆中已部分混淆起来,教人分不清楚哪些情绪是属于前世的,哪些感觉又是今生的。就像是一杯综合果汁,舌尖难以分辨哪部分属于柳橙、哪部分属于苹果、哪部分又属于芭乐….-总之,各种滋味齐上心头,剪不断、理还乱,印象里那些或快乐或悲伤或感动或震撼,关于爱与恨,生命与死亡的记忆,最终都混合成某种复杂的系念与启示,在她胸臆间翻腾、爆炸,除了椎心之疼外,仍是找不到答案的茫然。
或许,该选择的是不再去想它,就像不管春天如何逼问,她一概故作不知般地逃避。但那些在她心头汹涌的情思,比起好友更难应付,不管是睡梦还是清醒,紧追着她,教她不思量、自难忘。
尤其是春天去知本度假的这几天,回家只能面对满室的冷清寂寥,那些她不愿去想的难缠情思,每每在她身心疲累之时,冷不防地冒出来暗算她。前世的记忆如潮水涌来,更多的快乐与悲伤,宛如一首首痛彻心肺的悲怆旋律,在灯火阑珊的暗夜里一再播放,占领她醒时的思绪,也侵袭她睡时的梦境,几乎逼疯她。
她是那么真实地感受到关于楚安平的喜怒哀乐,关于她对齐韶刻骨铭心的爱恋,关于她死时的怨恨、遗憾。这些,就像梦魔一般紧攫住她,扰乱了她平静的生活,没一刻放过她。
盼男感到害怕、忧虑,甚至觉得前世的记忆已渐渐蚕食她,几乎要取代她今生的一切了。不,她不要,她是江盼男,不再是楚安平了。关于安平的一切,早该随着她的死亡结束,而不该过渡到江盼男的生命。
然而这些徒劳无力的抗争,似乎只是多此一举,她仍日日夜夜为安平所困扰。即使想以工作逃避,也躲不掉无所不在的思想侵害。
得怎么做才能把这些思绪赶出去,回复平静无波的生活?盼男在心里呐喊,没一刻比现在更祈望平凡的生活回来。如果她不曾经历那夜的奇异之旅;如果她不曾暗春大去参加音乐会;又如果她根本不去那家医院,选择了张德女看病,………然而生命却没有如果,不管她如何不情愿,那些如果已在老天爷的安排下,主宰了她的命运,教她难以逃脱……
嘟嘟作响的内线电话铃声惊扰了盼男的沉思,她呆了半晌,才伸手接过。
“喂?”
“江盼男?”
就的宛如她生命用的一部分的悦耳男声,令盼男心跳失速起来。握着话筒的手微微颤抖,眼睛惊吓地睁圆,有种想将电话甩上的冲动。
“盼男,找知道是你,别躲我。”
“你……你怎会有我的电话号码?”盼男气急败坏地喊道,直到邻座正在收拾桌面的同事投来好奇的眼光,才降下声音。
“你忘了那晚春天把你的名片给我了吗?”
盼男恍然大悟,眼光随即狐疑地眯起。这家伙的声音听起来未免太平静了,就像为那天的事困扰的人,就只有她而已,他是完全没受到影响。
“你找我干嘛?”她的口气很冲。
“难道你不想难认那晚的事?”德女这时候才显露出一丁点紧张。
“不想。”盼男口是心非地迅速拒绝。
“骗子。”德女轻声指责。“任何人遇到这种事都想弄明白。”
“根本就没事。”
“又在说谎了。你是什么时候养成爱说谎的个性?”他的声音充满不以为然,令盼男更加火大。
“关你什么事?”
“你在生气?为前世的事气我?”
“少往自己的脸上贴金了!”
“盼男,如果你不生气,或者曾深入思考过这事,就不会是这种口气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还有事要忙呢!”什么东西!都经过那么多天才来找她。盼男不是滋味地想。
“我在你办公室大楼下面等你,等你见面把话说清楚。”
“我们有什么话好说的?”她不可思议地问。
“盼男……”德女的呼唤轻似枕畔的情人呢喃,听的她鸡皮疙瘩直起。“你不认为那晚的事,是上天有意弥补我们?给我们再一次的机会?”
“少荒谬了。”盼男骇笑,却忍不住心脏怦怦直跳。
“一点都不荒谬。”德女的声音有着压抑不住的痛苦。“如果你知道安平死后,齐韶如何痛不逾生,你就明白我话里的意思。”
“我不想知道……”尤其是在她的心被折腾的这么痛,精神耗弱得随时要崩溃的时候。
“容不得你不知道呀。这是我俩的命运。我会一直等,等到你下楼来,等到你愿意见我,等你……”
“张德女!”盼男对已挂断的话筒低声咆哮。那家伙在搞什么呀!说那种会搅得人意乱心慌的话,就把电话给切掉,完全不管她会有的心清。
她愤恨不平地喃喃咒骂,瞪视桌面的稿子发呆了两、三分钟,仍然无法集中精神。
混蛋!她用力捶了一下桌子。居然这样对她!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大楼下面等,都过了好几分钟,会不会跑掉了?
一连串的不确定,让盼男坐立不安。她知道今晚是别想专心加班了,与其坐在这里发呆,倒不如去看个究竟。
她先到洗手间梳洗,才拿了随身皮包打卡下班。搭电梯下楼时,心里仍在咒骂张德女不该扰乱她一池春水。
他到底找她做什么?
仿佛意识到是怎样的未知命运往等待她,盼男芳心悸动起来。
第九章
夜色从四面八方涌来,白昼带着最后一抹余晖退守至遥远的天际。张德女修长挺拔的身躯如临风玉树屹立在大楼的廊柱旁,看到盼男迟疑的身影,被罩在廊柱阴影里的矫躯很快挺直腰身,不容她逃避地迎过去。
“没让我等太久,不过二十分钟。”他幽默地道。玩味而犀利的眼光,热力逼人地直射向她。
盼男脸颊一热,有种被看透的错觉,她恼羞成怒地避开他的注视,自顾自地往前走,语气冰冷地道:“我只是临时决定不加班,想回家而已。”
德女闻言喷喷喷地轻声叱责。“盼男,你这种说谎的毛病要不得。以前你是不说谎的。”
“什么以前不以前,再说我也没说谎。”
“只是选择隐藏大部分的实情,说出不痛不痒的部分吗?”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贴着她耳朵说。那拂搔着她敏感肌肤的灼热气流,还有随着呼吸飘荡在她鼻端的好闻气息,都令盼男忍无可忍。
“喂,”她勉强压抑住停下脚步转身去面对他的冲动。“你懂不懂得保持距离,以策安全的道理?”
“有必要吗?”悦耳的男中音更加放肆地亲近她,修长有力的手掌倏的攫住她肩膀。盼男全身戒备起来,若不是他接下来的话,她就要施展贻拳道给他一记过肩摔了。
“我的车子在那方向。”他将她打算左转的身子,转向右方。
“谁要搭你的车了?”她没好气地甩脱他的手,怒视他。
张德女深深凝视她,毫不退让的与她对峙。街灯照在他清俊的脸容上,深沉的眼眸有着少见的严厉,让盼男清楚地意识到那两颗眼珠沉重的压迫感。
他吸了口气,缓和他心里的怒气,扯动唇角冷笑。
“如果你喜欢在马路上谈这种事,我可以奉陪。”
“我……我们没什么好谈!”德女给她的印象一直是温和,没想到这人也是有脾气的。盼男不太习惯地畏怯起来,记忆深处不经意地撞出齐韶和安平在宜蓉家重逢时,齐韶唯—次生气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