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晴身边的楚安平,虽只穿了件不起眼的素色旗袍,乌黑的秀发纺成两条油亮的大辫子垂落胸前,整个人却像株雪地的芷梅一股滑新高雅。
她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红,即使隔着老远,他仍仿佛可以看得见那双清灵眼眸里顾盼生妍的丰姿,闻见她身上特有的少女幽香。
他看见她在季晴旁边的凳子上坐下,黑白分明的眼睛专注地盯视着摊开的琴谱。季晴放在琴键上的手开始移动,幻想与即兴味浓厚的贝多芬升C小调第十四号奏鸣曲“月光”的第一乐章在她飞舞的指间流动。
他觉得安平对这首曲子的了解不亚于季晴。
琴虽然是季晴在弹,但安平心里也有自己的一架琴吧,才能在恰当的时机如此迅速确实地帮季晴翻谱。
她的神态始终维持着从容优雅,如古代仕女般端庄,坐在凳子上的腰身挺直坚定,纤细得仿佛不盈一握。她的眼光是那样专注,专注得宛如翻谱是生命里最重要的工作,容不得她出丝毫的差错,这使得她肤光如雪的玉容笼罩着神圣不可侵犯的气质。
除了这些以外,每当在季晴纤美秀长的指下跳跃的音符,出现极细微的不流畅感觉,安平浓密有致似两弯垂柳的眉便会轻蹙起来。他很好奇她如何从乐章与乐章的转折,音符与音符间的连贯中,听出那些微的小瑕疵。
他个人是因为养父钟爱见多芬的音乐,自幼聆赏得来的经验,安平呢?看她小小年纪,不比季晴年长,如何答成这样的音乐涵养?
直到季晴弹奏完毕,退离舞台,齐韶仍在想这个问题。身旁的季群出奇不意地拍了一下他的肩,吓了他一跳。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季群俊美的脸上泛起一抹顽皮的笑意。
齐韶笑着摇头,看进他蓝的有如天使的服眸,那双承袭自母亲的眼睛,让季群更加俊逸出众。
宁家的男女主人为了致词方便,坐在楼下的贵宾座,宁家的包厢由他们两人独占,是以季群不怕被人听见两人的谈话。
他若有所思地凝视好友,刺探道:“你一直盯着舞台,是在看谁?”
齐韶没料到他会提出这个问题,不善说话的他,有些窘迫地避开季群探究的眼光。
“你问这个干嘛?”
“你不像是在看季晴弹琴,倒像是盯着安平。怎么,你对安平有意思?”
“你说到哪了?”齐韶难为情地涨红脸。
他是被楚安平吸引,可要说到进一步,那就太早了。
“有没有嘛?咱们交心也有两年了,这种事可别瞒我。”
好友对这话题异于寻常的关心,令齐韶心生狐疑。他坦率地看进季群眼里回答:“我不否认对楚小姐有好感,但仅此而已。刚才之所以盯着她,是因为我怀疑楚小姐的音乐素养更胜于季晴,她为什么没参加这次比赛,反而担任季晴的翻谱工作?”
“是这样吗?”季群摸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才回答:“安平不只音乐素养胜过季晴,琴艺更加卓越。我想安平之所以没参加这次比赛,一来是她父亲的病令她放心不下,没心情;二来是楚老师指导季晴钢琴弹奏,她不想让父亲为难;三来,打从楚老师病后,安平便代替父亲指导季晴。基于这三点,安平才会放弃这次比赛口巴。”
“楚小姐想得太多了。”
“安平便是这样惠质兰心、懂得体恤人的女孩。”
“你对她的评价很高,这表示?”齐韶不自觉地蹙起两这修眉。
季群在心里略感好笑,刚才说得冠冕堂皇,现在倒吃起味来!
“我拿安平当妹妹看。她比季晴还小半岁呢,却没有季晴的任性。也许是从小失去母亲,安平显得十分懂事,知礼安分,家父家母也很疼爱她。”
“原来如此。”齐韶松了口气,眼里有抹对安平的怜惜。“怪不得她眉间总有甩不去的轻愁。她父亲的病,想必让她很忧烦。”
“所以我想找你帮忙,替楚老师办入院。”
“没问题。”
“太好了,我们这就去后台看她们。”
“嘎?你邀我来不会只为了看季晴演奏吧?”
“拜托,这种水准的演奏能人你齐少爷的耳鸣,你在纽约聆听那些大师的演奏会,还不够多吗?”
“话不能这么说。我有九个月没听过音乐会了。”
“你不是抱了一堆唱片回来,还不够你听的吗?”季群不由分说,拉着齐韶起身。
两人推门走出包厢,刚巧遇到隔壁包厢的人离开。一阵香风首先钻进季群鼻内,抬起的眼光瞬间和对方打了照面。
季群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响,像是被雷电打到似的,所有的空白都被一瞥所及的黑衣美女所占领。她戴了顶有网状垂纱的帽子,冷艳绝伦的面容在透明的垂纱里若隐若现,透着勾引人寻味的神秘,迎向他的眉黛媚眼带着魅感入骨的风情,艳色如花的丹唇似笑非笑的极着,像是在邀请人亲购。
宁季群这辈子从未遇过这般尤物,一时间看傻了眼。
“宁少爷。”陪伴神秘女子出来的男子,伸手轻触了一下帽子,向季群打招呼。
这声叫唤将季群被女子勾走的魂魄唤了回来。他不悦地经起眉,将视线从男子亲昵放在女子腰间的臭手移开,投到男子身上。
“神鹤大佐?”季群完全没想到隔壁的包厢会坐着讨厌的日本人。
日军对中国的野心日渐嚣张,侵略的借口陈出不断。三二年才爆发了一二八事变,先在上海杨树浦生事,并集中舰队在黄浦江示威,造成战事扩大。上海的商家因这场战事损失了不少金钱,对日本人的印象更为恶劣。
“是。”神鹤微勾起冷酷的簿唇,朝他微一颔首,便拥着美女离开。
一股怅然若失的情绪紧揪住季群心房,佳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内,只剩下空气中的余香令人回味。
“季群,你怎么了?”难得看见好友为女人意乱情迷,齐韶感到意外。
“没事。”他苦涩地笑了起来。生平第一次动心,对象竟然是死日本鬼子的女人,教他情何以堪呀。
正当季群陌人自怨自艾的情绪中,季晴和安平从另一边的走道来到。
“哥,齐大哥,你们上哪?”
“我们正要去找你们呢。”看季群还在发怔,齐韶开口回答。
“真的呀。”季晴兴奋地涨红脸,眼光含情地瞅向齐韶。“齐…大哥,你觉得我弹得好不好?”
“这个……”齐韶微扯嘴角,眼光不自觉的飘向那道宛若新月清辉般秀雅的身影。安平纤巧温润的红唇微微颤抖着,盈盈流转的美眸欲语还休,但随着黑亮伶俐的眼睛轻轻眨,终究没说什么。
“齐大哥,你说嘛!”季晴拉住他的手,撒娇道。
齐韶将目光转向她,厚薄适中的朱唇抿成一抹宠溺的笑意。“你年纪还小,虽然有些地方需要琢磨,不过已经很不错了。”
“喔。”季晴有些失望。
“宁大哥,齐先生,我担心家父的情况,想光回去了。”静立一旁的安平微启朱唇道。
“别扫兴啦,安平。”季晴不悦地转向她。“好歹也等比赛结束,公布名次再走嘛。”
“我放心不下爸爸……”安平淡淡道出心里的忧虑。
“安平,楚老师不会有事,家里不是还有李嫂吗?她应该知道你是到戏院这里来,若有事应该会通知你。再说,时间不早,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还是等比赛结束,让我送你回去。”季群安慰她。
“可是……”安平秀丽的面容布满浅浅的愁意,齐韶看了微感心疼。
“这样好了。不如我送楚小姐回去,顺便看看楚老师的情况,是否有必要立即安排住院。”
“不要。”季晴着急地冲口而出,紧瞅住齐韶抗义。“你们好讨厌!人家心里紧张的要死,你们却不愿留下来陪我,那我比这个赛做什么?”
“季晴……”介韶想安抚她,她却别开脸使性子。
眼见季晴气嘟了嘴,安平只好委曲求全。“季晴,你别生气。我留下来就是。”
“真的?”季晴是孩子脾气,听安乎这么说,立刻转慎为喜。
众人回到包厢内,安平淡雅的柳眉始终紧紧揪着,齐韶知道她担心父亲的情况,心里对季晴的任性有些不满,却碍于季群的面子无法苛责她。只能默默关心着安平,祈祷她父亲平安无事。
比赛最后揭晓,季晴拿到第三名的荣耀。一、二名都是国内音乐界数一数二的好手,她初次比赛就能有这样的成绩,大家都为她高兴。
“我先回去了。”忧心父亲病况的安平向众人告辞。
“我送你。”齐韶不放心她独自夜归,主动提议。
“齐大哥……”季晴懊恼地跺脚,不乐意齐韶和安平走在一起。她咬了咬下唇,心里有了决定。“我想去看看楚老师,把得奖的事告诉他。不如让哥哥开车送我们去,你们说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