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紧拳头,他只能仰头望着顶上的繁密绿叶。当它们随风摇曳款摆,蓝得刺目的天空若隐若现,一双飞鸟掠过枝头,形影不离地消失在浓密的枝桠间。
风强的心情始终晴朗不起来。
低沉的气氛盘旋来盘旋去,终于连小兔都感觉到了,把竹筒里最后一尾小虾解决,她才想起都没分风强吃,有些不好意思。
咦,那只聒噪的乌鸦怎么没声音?
转头瞧去,小兔发现他怔怔看着天空,不知在想什么。
怪人一个。
她耸耸肩,不加理会,连带地打消了本来想跟他讨论夜里赶路行程的念头,径自找了个阳光照不到的阴凉处小憩片刻。
在惊惧交加、生死难料的情况下,昨晚凤族侍卫里的每名成员都度过了难挨的夜晚,再加上一早上的赶路,饶是小兔体力再好也吃不消。
不知睡了多久,一缕缕的食物香泽钻进鼻孔,而某种不断朝她照过来的灼热光线惊扰了她的睡意。小兔不情愿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刺向她眼瞳的炽热火焰几乎让她单小的盖起眼来。
但按两蔟火光很快消失,仿佛不曾存在。等到小兔想看个清楚,却无法从风强平静的眼眸里看出任何情绪。
“你醒了。”他朝她点点头,态度没有之前的亲密、调戏,显得严厉正经。“日头即将落下,你填填肚子,等一下我们就走。”
小兔伸展酸麻的四肢,揉揉眼睛,天色果然黯了下来。她的眼光移向风强手指的方向,发现烹煮好的食物放在一旁。他重新捕了鱼虾,这次并没有用大火烤熟,而是放进中午生起的火堆里,利用里头的余热闷烧而成。
她站起身,肚子还不怎么饿,只是全身黏腻得紧。从凤族出来后,接连几天赶路,小兔一直没有清洗的机会。她犹豫地看向清澈的溪水,再看了一眼皮肤和发须间沾着水珠的风强。
他大概是在她睡着时在水里游过泳吧!
“我们得赶路。”他绷紧的腔调继续催促。
他突然转变的态度,多少让小兔感到不自在。她紧张地舔了舔唇,“我想……”
“你想怎样?”风强紧蹙的眉心,紧得可以夹死苍蝇了!
“你不要这么凶好不好?”好气恼地嘟起唇。
“小兔,我们还有很多路要赶,请你长话短说。”他僵着脸冷着嗓,语气不耐烦。
怎么睡个午觉醒来就差这么多?
咽下到嘴的疑惑,小兔本来想放弃的,无奈衣里的皮肤这时搔痒了起来,让她只得硬着头皮道:“我想清洗。”
风强精睿的眼眸扫过她身上的草屑、尘土,没什么表情地点头。
“不可以偷看哦。”谨慎地撂下一句交代,娇小的身影循着小溪往林荫深处走去,寻了个隐密角落宽衣解带。
乌溜溜、伶俐剔透的眼睛在朦胧叆叇的暮色里搜寻戒备,小兔泡在水中,迅速清洗身上的赃污。
想到以前和牛祭司旅行时,他是关照着她的需要,守在附近看她,让她无忧无虑地戏水净身;如今却洗得紧张兮兮,难以相比。
风强还认为他比牛祭司强呢,光这点就比不上。
勉强洗去身上的脏污,小兔重新穿上衣物。她走出草丛时,讶然见到风强魁梧的身影背队着她,心头迅速涌起暖意。
原来他并没有不理她,早知道刚才就洗久一点。
听到她的脚步声,风强沉默地领头回到营地。趁小兔用餐时,他简略说明接下来几天的行程。
乍听之下,小兔并不觉得严苛,直到背起行囊,跟着风强摸黑赶路。
开始时,她仍可以健步如飞,随着夜色越来越深沉,璀耀的星光亦无法提供足够的照明,在起伏不平的小路上行走变得艰辛起来,小兔好几次被绊倒。
离开小丘之后没多久,是一望无际的荒原。夜晚的风夹杂着沙土呼啸而来,吹进他们的喉咙、耳朵、眼睛和毛孔,也使小兔的心蒙上一层灰。
尽管风强高大的身躯替她挡去不少风沙,小兔的每个步伐仍是艰辛的。
她不知道自己还得走多久,只能迈着没有知觉的腿跟上风强始终稳定的步伐。
不知道他是怎么辨认方向的?
深蓝色的天空里,新月如半圆金环,周围镶嵌着白色小花般的星星,看得人头昏。小兔试着从万点繁星里找出牛祭司教导她用来定方位的那颗不变之星,找到之后,她大致分辨出涿鹿的方位,知道风强选择的方向并没有错。
他果然是认得路的。怪不得他会说即使闭着眼都可以摸到路,如此浓黑的夜色,跟闭着眼没差多少。
他被派来伴护她,不是没有道理的。如果任她独自走这趟,可能得花更多时间才能达到涿鹿。
途中他们只停下来喝水。
甘洌的水液滋润她干涸的喉咙,尽管双腿走得没感觉,小兔还是勉强自己跟上风强的脚步。她清楚明白一旦停下来,她就没力气继续前进,不但会成为风强的累赘,更会为目前在九黎势力范围之内的牛祭司带来危机。
牛祭司越早知道族长的决定,越可以安全离开九黎。否则等到九黎人得知凤族有意和黄帝的大军结盟,牛祭司就危险了。
想到这里,小兔越发着急起来,恨不得胁生双翅,飞到他身边。
她一直拿牛祭司当父亲般尊敬仰慕,牛祭司也十分疼爱她、信任她。这次他谴她回凤族,要她带领族长到九黎和蚩尤结盟,临行前对她的慎重嘱托和期望,仿佛犹在眼前耳畔,但她却辜负了牛祭司,不但让族长中途遇袭,还连累牛祭司陷入险境,让他所有的努力尽付水流。
牛祭司会怎么想?尽管这是族长的决定,但牛祭司对九黎下了不少工夫,才成就此次的结盟,现在只落得逃命的下场。换成是她,心里定然不好过。
可这是族长的决定呀。只是不晓得这决定是出自族长自愿,还是被那群野蛮人所逼迫。饶是小兔再机伶,也无从判断。
那群俘虏她们的野蛮人没让她有机会和族长初月独处,不过若拿九黎人和风强的族人相比,小兔直觉地偏向风强这方。不仅是初月笃定的神色令她放心,而是风强本身有种令人信服的魅力;即使他之前的态度困扰了她,之后的态度又严谩的让她喘不过气来,她还是觉得他是个可以信任的人。
这份好感来得莫名其妙,毕竟她和风强只相识一天。
迷雾般的困惑盘据小兔脑里,无论如何努力思索,总是挥不开雾气看清真相。她越想越昏乱,索性放弃,专注于举起沉重的脚步向前行。
夜晚的暗黑就在持续的静默中渐渐褪去。东方天际泛出第一道曙光时,两人来到树林边缘。
小兔知道他们可以休息了。
※ ※ ※
虽有星光指引,小兔仍觉得这条路像是永远走不完似的。
这是他们第四夜的旅程。
怪异的气氛弥漫在她和风强之间,除了催她上路外,隐藏在胡须里的男性嘴唇几乎不曾张开过。
那只缠着她没完没了的大嘴巴乌鸦到哪去了?小兔发现太安静其实是件顶可怕的事,不禁怀念起初见面时的风强。
尤其是夜里赶路,大半时候都不确定风强是不是走在她前头,只能凭恃着本能迈动脚步,期望在下一个转弯,星光照得到的地方,看见他高大的身影。
好几次她想开口唤他,只为了确定他就在附近,但声音总是卡在干涩的喉咙里发不出来。
面对他僵硬、拒绝的态度,女性的矜持让她没有勇气开口。她何必求他?她撑得下去,一定撑得下去!
从下腹部蔓延向胸口的阵阵疼痛,每向前一步,便折腾她一遍。她真是好想停下来,只想休息一下,喘口气就好。
还要多久才到天亮?
她担心再走下去,她会晕倒在某个没人知道的地方,而风强仍是继续赶路,直到天光大白,才发现她没跟在后头。
他会回头寻她吗?
小兔不敢指望。
换做是牛祭司,早就发现她的不适了。
牛祭司是那么慈祥,处处关照她。以往和他一起旅行时,牛祭司总会发现她周期性的不舒服,除了特别照顾她外,还会煎药让她服用,减缓疼痛。
风强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不晓得落后他一大段的人现正濒临崩溃,血一点一滴的从她身体里流失,她迫切需要一双臂膀扶持,给她足够的温暖和关怀,好抵抗肉体上的疼痛。
他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小兔咬紧牙,阻止自己自卑自怜下去,因为那是没有用的。
这时候她才体悟到自己以前被保护的有多好。不管是在族里,还是跟随牛祭司旅行,多多少少都可以感觉到他们对她的关爱,不像此刻这么寂寞、无助。
酸涩的眼眶涌起雾气,使她看不清前面的景物,拖着踉跄的脚步撞进一具坚硬如石的身躯;她不稳地往后跌,一双强壮的大手及时揽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