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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稳了。」在她耳畔提点,年永澜轻踢马腹,驾地一声,红马掉头往来时路撒腿小跑,终于把这搅得园里一团火气的姑娘给带开。

  马蹄杂沓间,还听闻身后传来鼓噪--

  「永澜师傅了不起、真要得、好本事!去、去!给她一点颜色瞧瞧,让她知道年家太极的厉害!咱儿全家支持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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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龙亭园,大红马往郊外的西北湖而去,一路上人烟不多,马蹄轻快,二刻不到便已抵达。

  时值严冬,远山因雪白头,湖畔草木枯黄,水面冻结成冰,雁鸭往温暖南方迁徒,只留点点寒鸦,在枝桠间、岩石处敛羽停驻。

  停住马,年永澜立即抱着姑娘翻身跃下,在她脚尖碰触地面的同时,他双手跟着撤回,抱拳道:「姚姑娘,在下年永澜,有一事欲请教--」

  啪地又来一巴掌。

  年永澜只觉眼前金星乱冒,她虽是姑娘家,手劲可不容小觑,这一下狠狠扫歪他的脸,耳边嗡嗡作响。

  「给你一点颜色瞧瞧,让你知道姚家铁沙掌的厉害!」先下手为强,姚娇娇真以为他如那些人所说,挟她来此是为了给她教训。

  年永澜是温厚过头了,脑筋有些死,总认为姑娘家娇弱斯文,却忘记眼前这位娇是娇了,可一点儿也不柔弱秀气。他右脸挨过一记,这会儿松懈下来,倒教左颊也步上后尘。

  该发怒吗?唔,对姑娘家,他似乎恼不太起来,只觉郁闷。

  「……妳脾气真坏。」苦苦一笑,他摀着麻烫的峻颊,下颚试着动了动。

  姚娇娇全身戒备,本想再抬腿踢他一脚,却被他微透无奈的语气和略带忧郁的目光蛊惑,明丽脸容怔了怔,定定地瞪着他。

  「旁人待我好,我自然待他好;旁人待我坏,就别怪本小姐心狠手辣。」言下之意,她对他「辣手摧残」,全是他自作自受,怨不得谁。

  年永澜眉眼微挑。「我何时待妳坏了?」

  「还说没有?!」娇声陡地拔高,在这清冷湖畔显得分外响亮,竟吓得几只寒鸦嘎嘎乱叫,拍着翅膀噗噗噗地飞到另一边的枯枝上。

  她胸脯起伏,双颊红扑扑,想也未想,已朝着他踏前一步--

  「你、你以为你是谁?年家太极的永澜师傅就好了不起吗?珊瑚儿是我的马,你凭什么骑上牠的背?!我准你骑了吗?!还有你、你--」可能是她发蛮时的习性,两手在胸前握成小小拳头,随着每句话轻颤,瞧起来好生激动。

  天太寒,那团团从口鼻中冒出的气息瞬间化作白雾,淡淡迷蒙着她的轮廓,而那对眼眸却是清亮如水,红唇丰艳似桃,有股夺人心魂的娇丽,年永澜瞬也不瞬地瞅着,没察觉脚下步伐正挺不争气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姚姑娘误会了,我从来不觉自己了不起。」

  「你闭嘴,我还没骂完。」她耳垂雪白,各勾着一串巧致耳坠,上头的碎玉正轻轻晃动。咬了咬唇,她又逼近一步--

  「……你抢走我的乌丝软鞭,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挟持我,骑走我的大马,这还不算冒犯吗?!你、你你坏透了!坏得不能再坏!」他还占了她便宜,又搂又抱,对她不规矩。这一点,她不肯说,却是气得一肚子火,恰是他所犯罪行中最最该斩的一条。

  年永澜目瞳略沉,尝试与她说理--

  「妳不该将马骑进龙亭园,想跑马,大可往郊外来,这西北湖畔清静宽阔,确实是个放纵奔驰的佳处,反观龙亭园里,游人甚多,孩童嬉戏玩耍,马匹发起狂来,妳根本制不住,反要伤及百姓。姚姑娘,妳扪心自问,如此行径是对?是错?」

  娇容一凛,对于今儿个的意外,姚娇娇心里其实有些儿过意不去。

  那匹大红马是姚来发所赠,特地托人从西域一带寻来的珍贵品种,是她十八岁生辰的贺礼,她心里欢喜,多少想要炫耀,才会策马上了开封的十字大街,又知龙亭园里游人聚集,遂驱马而入。只是,大红马会突然使性子,难以驾驭,倒教她始料末及。

  虽是如此,她却由不得人说,更何况是眼前这位自以为了不起的永澜师傅。

  她香腮鼓胀,呼吸急促了起来。「怎么?你真以为自己是学堂里的教书先生吗?想说道理,对旁人说去,我半句也听不懂!」

  怒火轻易便点燃了,面对这男子,姚娇娇也谈不上为什么,根本没法心平气和同他说上一句。

  或者,她就是看不惯那张刀痕交错的丑脸,这样狰狞,这样可怖,活生生的夜叉,开封城百姓的眼全瞎了吗?对他评价为何会那般高?

  方才在龙亭园中,众人在言语上维护他,却对住她炮火猛攻,她……她说他是丑八怪,有错吗?这是实话呀,那些人为何反过来讥讽自己?

  对珊瑚儿闯下的祸,她心里亦觉歉疚,她想道歉的,真的,是真的,可是那些人根本不给她机会。他们为什么不来亲近她?偏偏去喜欢一个丑八怪?为什么?为什么?她不懂。

  忽地,听见男子低叹--

  「妳其实心地良善,也是个好姑娘。」

  啥儿?!

  姚娇娇眼眸圆瞪,唇瓣忘了合起,全然不可置信。

  「你这人……你、你你什么意思?」

  年永澜同样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怔住了,这话自然而然便浮现,纯粹是心中直觉。

  话既已出,他唇角微牵,炯然有神地凝着她,又道:「当时千钧一发,妳叫嚷着,还奋不顾身扑去抱走那孩子,也不怕马蹄踩践……那位大娘该谢的是妳。」

  四边静谧,两人对视着,一时间,姚娇娇两颊融融,似乎拙于反应。

  好半晌,她红唇一噘,带着股满不在乎的劲儿,「她谢谁由着她去,我才……我、我才不希罕。」

  年永澜微微一笑。「我知道妳不希罕。救人是瞬息决意,是侠义之举,受恩者有无感念之情倒不那么重要了。」

  「我……你、你你……」又没法子对应了。姚娇娇从未遇过像他这样的人,好似不懂得生气。若有谁搧了自己巴掌,以她的性子,非扑上去撕烂对方的嘴才罢休,可这丑颜男子为何依旧心平气和?

  他的皮相实在惨不忍睹,可眼瞳像两潭深井,黑幽幽的,浮掠着精采光芒,那其中好似藏着什么……

  「是你把珊瑚儿制住,控制了方向,你、你不用假好心,说是我的功劳。」干嘛脸红?她暗暗掐着大腿。

  那匹红马在湖畔寻觅着,想在遍地干黄小草中找到藏冬的嫩芽解馋,忽地听到自己的名字,大马头陡地抬起,两只耳朵机灵一竖,温驯时候,牠其实挺可爱的。

  见没人瞧牠,牠鼻孔粗嗄地喷气,甩甩漂亮的流须尾,继续觅食去了。

  「在下并无他意。」年永澜飞眉微蹙,忧郁地略沉几分,不愿多辩。

  姚娇娇哼了一声,抿抿唇,故意扬高声量,道:「你把我挟到这儿来,到底想干啥儿?!你们年家名气大,咱们姚家也不是好欺负的,我爹爹钱财使不尽,人脉更是通广,真把咱们惹火了,大伙儿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年永澜神态依旧,并无惧于她的挑衅,气息深长吞吐后,终于启口--

  「在下是想为居住在城西、城南的六十几户人家,求姑娘一事。」

  嗄?!

  求、求求她?!好个大转折。

  他……开口求她?有无错听?!

  水亮明眸眨了眨,无辜的模样乍现,却一闪即逝。她呼吸略促,粗鲁地丢出一句:「干嘛求我?!那些人我又不识得,干我啥儿事?!」

  年永澜随即又说:「那些人全是佃农,在城西护城河外租下了土地,春耕秋收,辛勤折腾,求的也仅是全家三餐温饱,可三年前黄河发大水,淹没了农地,一夕间冲毁土地上待收成的作物,他们全年的辛苦眨眼间就怎么付诸东流--」

  她红唇蠕动:「那……那又如何?」

  微乎其微地叹息,年永澜又道--

  「妳难道不知吗?城西护城河外的土地十之八九属于妳爹亲所有,那六十几户人家替贵府操持,三年前那场水灾让他们生活顿入困境,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黄河水带来肥沃的上壤,使得这两年的收成丰美可观,但东贴西补的,也已所剩不多了。姚姑娘……」他轻缓一唤,眉心淡淡成峦,双目十分神俊,教姚娇娇心头莫名一促,有些倔强又有些疑惑地瞪着他。

  「做什么?!」

  「那些人咬着牙,好不容易才撑过苦日子,可否请姑娘替那六十几户人家在姚爷面前美言几句,请他在租金方面高拾贵手,别为难那些百姓?」曾有听闻,姚来发将独生闺女儿疼若掌上明珠,已到有求必应、百依百顺的地步,或者,这姑娘真能帮上这个忙,让那六十多户人家有些喘息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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