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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加索便说:“艺术对你来说重要吗?”

  小蝉不加思索便点下头。

  毕加索说:“那么,他便要尊重你觉得重要的事情。正如,如果你觉得你的孩子是很重要的,你的男朋友便尊重你对孩子的爱,以及你的孩子。”

  刹那间,小蝉骤然清醒,她跳起来说:“多棒的比喻,对了,就是尊重,就好像我尊重他的事业和他的朋友那样,男女相方要尊重对方觉得重要的人与物!”

  毕加索轻松地说:“你一直任由他鄙视你的兴趣,因为你以为兴趣不是正经事,连你自己都没想过,你的兴趣就是你的生活中最重要的事。”

  小蝉说:“我实在不应让步。”

  毕加索偷吃了一片火腿。“就算他不明白艺术,不喜欢艺术,也不该侮辱轻视。因为这是你重视的。”

  小蝉点点头,如梦初醒。“对啊……其实整件事完全是态度的问题,阿光对着我,态度根本一直很差,不懂得欣赏我尊重我……其实,他的做人态度向来有问题……”

  “女人步入男人的生活,同时候,女人也要教男人步入自己的生活。这样才是健康地相爱。”毕加索说。“如果你忍受不了男朋友的品格,你有责任令他停止对你加添伤害……”说到这一点,毕加索忽然说不下去,他想起了自己对待女人的态度。

  他合上嘴,不自在地擦了擦鼻子。

  小蝉瞅着他:“你真是很聪明啊!教人意想不到!”

  毕加索拖着她的手,说:“管人家的事自然就聪明。”

  小蝉问:“那你有否走进朵拉她们的生活,那些女人,似乎一直都只在调整自己,以适应你的生活。”

  毕加索的眼睛溜向上,逃避回答。“嗯……我始终是不同的,我是毕加索嘛……”

  小蝉拍打他。“你说,要调教男人多困难!”

  毕加索教导她:“调教不成功就换一个!”

  小蝉抓了抓头。“这个嘛……”

  毕加索拍了拍她的肩膊,说:“女人,威猛一点,大不了独自一个生活!”说罢,就擦过她的身边走出厨房。

  小蝉把肉放到汤锅中。看来,这就是最不会委屈的打算。

  但想起了毕加索说一套做一套,小蝉就忍不住发笑,她朝大厅的方向喊:“你自己也要懂得尊重女人啊,不要讲和做两回事!”

  毕加索正调教颜料,他没好气地低声说:“我怎会与其他男人一样?毕加索自然有特权横行无忌……”

  小蝉从厨房的水门边伸出头来。“什么?”

  毕加索没转头望向她,他甚至不打算回答她,他哼歌回避她。

  “嘻,毕加索怎会一样……”

  小蝉很少在巴黎街头流连,路人看见她是东方女子,总带有几分愕然和不友善。小蝉也不稀罕巴黎的景致,她来到这片天地,为的只是毕加索。

  日常生活所需,毕加索会为她张罗。但当然,若然是与毕加索一起的话,她不介意陪伴他在街上。

  这一天,小蝉捧着咖啡依在窗台,悠闲地望向街外。这小街行人不多,男士们早上离家外出工作,在余下的白天,进出的多是照料家庭的女士,和在街上跑动的孩子。女士们携着食物篮走在街上,长裙的末端总是非常不雅观,沾满了灰尘泥泞,就连普通主妇也会穿束腹内衣和头戴小巧的帽子;家务繁多衣着却不轻便,小蝉单单看着她们,也体会得到那种拘谨和辛劳。当有空余时,妇女们聚在一起说说是非,或是缝制衣饰,生活单调,看来也没什么启发性。

  电灯只在富裕的地区普及,夜间家家户户采用的是油灯。冬季来的时候,大家会烧煤取暖。每煮一餐饭都是体力的劳动,没有煤就要破柴。最糟糕的是,这年头还未有电影,而艺术,就等于歌剧、音乐演奏、绘画和文学。

  如果不是毕加索,小蝉会闷得发慌。她把毕加索的一叠草稿捧到窗台前阅读,两只鸽子立在窗外的栏杆外注视她,她把面包碎抛出去,就引来更多鸽子飞近。

  小蝉觉得很有趣,因此再把面包碎抛出窗外。不料,忽然来了一阵风,搁在窗台上的一张画作草稿就随风飘出窗外,轻盈地在半空飘动,末几降落在小石地上。

  小蝉把头伸出窗外俯望,她看见,那张画作草稿飘落在一名戴着高帽子的绅士脚下,绅士弯身拾起草稿,接着向上望去。

  小蝉看见这名绅士的脸,顷刻,她浑身一震。

  “不会吧……”她在心里叫嚷。

  绅士只仰望了数秒,接着,他把草稿放到小蝉所居住的那幢楼宇外其中一个信箱中,然后他就继续往前走。

  小蝉在窗台上大叫:“先生请留步……”

  绅士再次向上望去。那张被帽子遮挡了三分一的脸,的的确确是——阿光。

  小蝉屏息静气,立刻开门跑到楼梯间,她抓起累赘的裙脚,以毕生最惊人的速度往下跑。终于跑到街上来了,环顾四周,她己找不到那神士的踪影。

  她喘着气,背上冒出冷汗。一名佝偻的老伯走过她面前,并以怪异的目光望向她,她心一慌,飞快地转身把信箱中的草稿拿走,急急路上楼梯。

  走进住所后,她立刻把门关上,然后背贴着门继续喘气,她按住自己的心房脸色发青。

  “不可能的,阿光怎会也走到这时空来……”

  小蝉没有把事情告诉毕加索,她怕那只是她的错觉。但因为那戴高帽子的绅士的出现,小蝉就多了往街上走,她希望再碰见他。

  她不敢相信,一向对洋人又惊又怕的阿光会走到二十世纪初的法国来。她告诉自己这是不可能的事,但就因为太不可能,她不得不弄清楚。

  最终,她还是再碰见这个男人。

  那是两天之后的事。小蝉在早上时分往街上踢踏,就在一所糖果店外,她再次碰上他。高帽子绅士自糖果店步出,继而站定下来,小蝉那时正前往糖果店,她与他的距离约有二十步。小蝉看见他,便愕然地怔了怔,从这个距离望去,他的确长得与阿光一模一样,奇怪的是,他以戴着黑色皮手套的右手拿起一盒糖果朝小蝉的方向摇了摇,更向她挤出笑容,笑得露出了牙齿。

  没有错,这就是阿光,高度身形,甚至连笑容也同一模样。曾几何时,当他俩初相识之际,在每次约会中,阿光也以这可亲的笑容站在街上,等待因迟到而跑过来的她……

  “阿光……”小蝉呢喃。

  忽尔,一个拉牛的人走来挡住他们,不合情理地,拉牛人把牛拉进糖果店内。

  小蝉试图越过拉牛人。但越过了之后,高帽子绅士就不见了。

  整件事像极了怪异的梦境。

  小蝉抓紧身上的披肩,皱住眉呆然站在大街上。阿光怎么会来了?而来到这个时空之后,阿光连气质也变了。他穿着前幅短而后幅长的修身西装,反领白恤衫配深色领带,毕挺的西裤下,是一双擦得发亮的皮鞋,更配有精巧的皮手套和高帽子。阿光就如他的一身打扮,文质彬彬,仪表不凡。“奇异啊……”她喃喃自语。

  而她隐约感到,她一定会再碰见他。

  之后小蝉又在街上继踏了两天,于一个下午,她走进一个公园。原本精神也算抖擞,但愈往公园的深处走,心情却愈恍惚,怅怅然的,很不自在。不远处有一名小男孩以长棒推着呼拉圈向小蝉的方向跑过来,小男孩与小蝉相隔大约三十尺。小蝉看着这小男孩,忽然从心里发麻。小男孩并没有望向她,那张小脸并无表情,他正专注地推着呼拉圈大步的跑。然后,小男孩跑近了,在与小蝉相距十尺的距离间,小蝉随意抬眼望向小男孩身后的位置,就这样,她再次看到阿光。这一回阿光在三十尺的距离之外,朝着她脱下高帽子,对她作出一个绅士的敬礼。

  小蝉正想回应,那推着呼拉圈的小男孩已跑到她身前,不可思议地,小男孩不打算避开小蝉,他是直直地向着小蝉冲过去。

  小蝉想移开脚步回避他,然而,她的双腿重如铅,无法定开。心一慌,她瞪大了眼,而那小男孩,连人带呼拉圈穿过小蝉的身体。

  小蝉惊叫:“呀——”

  公园内听见这叫声的人都向她望去。她向后望又向前方张望,阿光与小男孩都不见踪影。

  “太可怕……”她掩住嘴巴,急步离开这个热闹的公园。

  小蝉魂离体外般返回毕加索的住所,她却步浮浮,走上楼梯时,感到力不从心。她跌进她与毕加索的木板床上去,脸孔埋在枕头之内,全身乏力。她曾经以最自由最有朝气的姿态出现在毕加索的人生里,她高高在上,没有一刻的迷乱,也无任何惊恐,愉快又适然,占尽上风,万事皆能操控。小蝉实在不明白,为何此刻她会如此虚弱,手脚不听命令,而一颗心惊惶失措。

  是因为什么?会不会是想阿光想得太多,因此有了可怕的后遗症?

  小蝉伏在床上不动半分,心跳缓慢,精神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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