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咬住唇,委屈得很。
“看书看书看书!输了的话由你来赔吗?”
我走进浴室,对着镜子掩脸落泪。怎可能,怎可离……
不如在浴缸中淹死他。
其实,刚才做爱的时候,我早已经想用枕头捂死他。
怎可能这个男人会是我的伴侣。
我说过我要杀掉他,我一直想着如何杀掉他。我无时无刻都想高呼狂叫,我无法制止这种既悲哀又残酷的毁灭能量。
“卡夫卡不是芝士,他是名作家……你只能看懂山水画,这不代表山水画才是画……为什么一定要有歌词的歌,你才说不闷……看不懂的东西,不代表不存在,装模作样想购物之时,不要只想起深圳……”
阿光阿光我很想很想告诉你。我答应你,在我杀死你之前,我一定一字不漏地告诉你。
今夜,我和阿光又相见。本来我要加班,但因为他说:“你今晚不出来,便以后不用出来了!”
于是我就鼓着一肚子气下班。后来我才记起,今日是他妈妈的生日。其实,如果他愿意收敛他的恶霸式语气和态度,往往就能大事化小。我讨厌极了他的粗心大意、毫无技巧的相处方式。
根本,他是个粗人。
阿光妈妈的寿宴设在一家街坊酒楼中,他们全家人的气质都相像,都是充满戾气和粗鲁的,阿光已经算是出类拔萃,斯文光鲜的了。我和他们一向没什么话题,但无人介意,我这种静默的个性,向来与人无尤。说真的,他们都对我有好感,因为我看上去是个文静斯文有礼貌的女孩,从来不曾对他们说不。
饮宴后阿光说想吃糖水,于是我伴他走到相熟的糖水店,每人要了一碗。他说着买楼的事,说了几个大型屋苑的名字,我听进耳里又记不入脑中。你叫我如何热衷?半生悠悠长,相对的是这个人……
我不喜欢中式糖水,我一向爱吃西式的。面包布甸、香楼梳乎里、红酒烩梨子、雪葩……阿光知道我的口味,但除了最初数次约会他愿意与我吃西餐之外,这年多两年的日子,他也没有与我一起品尝过。永远是他想吃什么,就要我跟着他吃什么。
我讨厌他,讨厌他只肯用他自己喜欢的方式去对待我。我的感受吗?他有体会过我的感受吗?糖水吃了一半,我就吃不下去。阿光没问候也没关心,他胃口很大,把我剩下的一半吃光。
我的表情明显是不快乐啊,但他从来不会问上一句:“有心事吗?不舒服吗?”
为什么,我的男朋友会是如此。
吃完糖水,我们就并肩走向地铁站,我比他早两个站下车,而他永远不会送我回家,这么近也不肯送。
要怪责的,似乎真是数不完。
而忽然间,有一阵风迫近我的左边,接下来,左手手肘一阵痛。
我定神一望,一名高大的男子擦身而过,而我的手袋——
已落在他的手中。
“抢劫!”我高声呼叫。“抢——”
余音仍在,阿光已急不及待追上前。他比那劫匪长得矮小,但他跑得非常快,在半条街之后,阿光已追上他。
阿光扯着劫匪不放,然后二人挥拳相向,像两头凶恶的狗,勇猛地搏斗。我也朝他们的方向走去,我按着心房一步一惊心。
劫匪把阿光压在地上,而阿光死抱着我的手袋。劫匪揍了他两拳,阿光意图还手扑了个空。然后有人大喊警察来了,那劫匪才悻悻然跑掉。
我终于跑到阿光跟前,他被打得头破血流。
我扶起他,他说话:“你没有被吓看吧?”
是在这瞬间,我泪如泉涌。从迷糊泪眼中我看见,阿光那破血的脸上挂着温柔的微笑。
我只有哭得更凄凉。
——为什么,我一直想这个男人死?
——为什么你的爱意要在这些时刻才肯表露?
——为什么,你爱我却不肯用心去对待我、了解我、迎合我、迁就我?
——为什么你爱我爱得格格不入?
——为什么你不能有些少许艺术气质,然后与我从同一个角度观看世界?
——为什么你是个庸俗的人?
——为什么,我和你不是同一类人?
抱着他,我终于忍不住说:“我知道你爱我……但为什么……”
——为什么,我仍然想杀掉你。
你是不是要死了?
看着阿光被抬进救伤车,我在想,如果你今次死不掉,在重生之后,你可不可以变成另外一个人?
经过这晚以后,我只有更胆小如鼠。
因为,我更加不能放弃你。
你肯为我流血,你肯英雄救美。作为一个男人,你已表达了你的爱意。这样一个男人,我更加不能够分手。分开了,我会很后悔很后悔。
我已无法看得起我自己。我一边不满意你,但又一边无法失去你。
世界上,没有比我更无用的女人。
他们把你送进急症室,而我,呆呆坐在长椅上,无声无息地落泪。
算了吧,我好不好认命?这个世界上,唯有你有爱我,但我和你,无可能沟通得到。
世事竟如此不完美。今后,我只能够委身到一段寂寞的被爱关系中。
算了吧!我不会再企图杀掉你了。我认命我认命。
医生前来告诉我阿光无生命危险。我为他办理入院手续,又与警察落了口供。我站在病床边,阿光回复了些少精神后就又开口埋怨我:“一早叫你不要用那种小手袋,麻麻烦烦……”
第三章
我温柔地抚摸他的脸驯服地点下头。他望了我一眼,见我似乎听教听话了,便不再责骂下去。他做了英雄,心情应该满好的。
我离开他的病房,扰了半晚,也是时候归家。
我已经回复平静。阿光死不了,明天又是差不多模样的一天呀,他会粗鄙地做上一些事情,而我又会屈闷在心中不满。
没完没了,直至白头偕老。
算了!不要他死了。或许,五年、十年、二十年之后,我会完全习惯他这种人说不定,甚至能被他同化。到时候,我变得爱搓麻雀、常常大惊小怪、旅行定要参加旅行团、外国人等于外星人、认同艺术是不事生产的无聊事、古典音乐是扮高级、追求生活上的美感是最多余兼且惹笑的事……
我步进升降机之内,从金属的反映中我看见自己的表情,我既无奈又凄然,嘴角挂上了晦暗不明的冷笑。
认命吧。
升降机往地面输送去,中途停了下来钢门开启。垂下眼的我,先是看见三对穿着高跟鞋的修长小腿,那三对高跟鞋分别是粉红色麂皮、黑色镶闪石与及米白色缚绳的类型。
与医院的环境格格不入。
然后我向上望,就赫然看见三个美艳的女人,她们有张美得不可思议的脸,那些眼珠子是透明的!她们三人梳着不同的发型,但当我看真一点时,就看得出这三名美女是三胞胎。
她们身穿医生袍,亲切地向我微笑。
我说:“医生,你们很美!”
三胞胎就娇笑起来,仪态万千地做出掩嘴、双手按着脸庞、开心得忘了形等等姿势。
不合情理地傻气。
其中一人说:“对啊,我们是世界上最美艳的医生。”
另外一人接下去:“我们医尽女人的心。”
最后一人说:“而你将会成为我们其中一名最出色的病人!”
我听不明白,于是多问:“我?病人?”
“小蝉……”她们叫唤我。
我的心一怔。“你们知道我的名字!”
她们朝我嫣然一笑,接着在升降机内脱掉医生袍。
不由得不双眼一亮,居然,医生袍之下是内衣、睡袍和泳衣
粉红色郁金香图案喱士内衣医生说:“我是阿大。”
黑色低V半透明睡袍医生说:“我是阿二。”
米白色斜肩女神型泳衣医生说:“我是阿三。”
然后我说:“干什么?我是在梦游仙境吗?”
阿大望了望升降机上的闪灯指示:“到了!”
天啊,必定是在踏进升降机的一刻,我走错了空间。
阿二对我说:“你会喜欢的!”
阿三说:“因为你极有品味!”
升降机的门打开,我看见,门外是一间画廊,白色、灰色的墙身上挂满画作。
“这……”我随她们步出升降机。
我沿路向前走看见了《马戏家庭》、《吉他》、《坐在扶手椅里的女人》《佛拉套书》……
不得不停步。我低叫:“毕加索的画廊。”
走在我前方的三胞胎齐齐停下来,回头望向我:“喜不喜欢?我们还有更多。”
我问:“全是真迹?”
阿大灿烂地笑:“哈哈哈哈哈!我们Wystery哪会收藏廉价膺品!”
阿二神情忽然激动。“毕加索一生中最辉煌的代表作我们全数拥有!”
阿三却是一脸惘然。“说真的,虽然我看不懂这当中意思,但我也颇喜欢!”
我走向左又走向右,真的不得了……《镜前的女孩》、《格尔尼卡》、《躺卧的裸女》、《牛头》……
“天啊!他的杰作都在这里!”我掩住嘴完全不相信我所看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