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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页

 

  我摇头。

  森死了,他临死前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还爱我吗?」他期待着我说爱他,我却冷漠地没有回答,我想向他报复,我想他再求我,我想他答应为我离婚,我以为还有机会,以为他还会找我。我以为还有明天,明天不来,还有明天的明天……我真的痛恨自己,我为什么对他那样冷酷?他以为我不再爱他,他死的时候是以为我不再爱他,我太残忍了,我为什么不留住他?他被抬出去的时候,传呼机不停地响,那是我,是我传呼他。我没有想过我们是这样分手的。我们不可能是这样分手的,他正要回到我身边。

  深夜,家里的电话响起,我拿起听筒。

  「喂——是谁?」

  听筒里没有传来声音。

  「是谁?」

  对方没有回答我。

  「是谁?」我追问。

  我觉得是森,是他在某个地方打电话给我。

  「我爱你。」我对着听筒说出我还没有对他说的话。

  那个人挂了线。

  我是在做梦还是森真的从某个地方打电话给我?

  我抱着电话,电话一直没有再响起。

  天亮,我打电话给蒋家聪。

  「我想看看他。」他说。

  「这个有点困难,尸体在殓房里。」

  我第一次听到有人用「尸体」来形容森,是的,是「尸体」,在短短两天内,他变成「尸体」。

  「我要见他,他昨天晚上打电话给我。」我说。

  「不是吧?」他吓了一跳。

  「请你想想办法。」我哀求他。

  「他的家人准备在下星期三出殡。」

  「在哪里?」

  「他太太会出席,如果你在灵堂出现的话,不太方便。」

  「我要去。」我说。

  「这样吧,」姓蒋的说,「在出殡前夕,我找一个空隙,让你见见阿唐最后一面,好吗?」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星期二下午,我打电话给蒋家聪。

  「是不是可以安排我见一见森?」我问他。

  「晚上八时,在我公司楼下等,好吗?」他说。

  我在七时十五分已经到达,我想尽快见森,我曾经在这里等他,看着他出来,他不会再在这个地方出现了。

  蒋家聪在八时正出来。

  「我们找个地方坐下。」他说。

  「为什么?不是现在就去吗?」

  他沉吟了一会。

  「你无法调开他太太,是不是?」

  「对不起,阿唐昨天已经出殡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

  「你是说明天啊!」

  「是突然提前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周小姐,阿唐的太太不会离开灵堂的,他的家人也会在那里,你何必要去呢?你受不住的。」

  「原来你是故意骗我!我不应该相信你!」

  我平生第一次感到自己是那样无助,我竟然无法见到他最后一面。我连这个权利都没有,我是一个跟他睡了五年的女人!

  「你为什么要骗我?」我扯着蒋家聪的外套,我恨死他。

  「周小姐,我只是不想你难过,阿唐也是这样想吧?人都死了,见不见也是一样,如果在灵堂发生什么事,阿唐会走得安乐吗?」

  「他的坟墓在哪里?我求你告诉我。」我哀求蒋家聪,他是唯一可以帮助我的人。

  「他是火葬的。」他说。

  「火葬?为什么要火葬?」

  他们竟然连尸体也不留给我。

  「骨灰呢?他的骨灰呢?」我问蒋家聪。

  「放在家里。」蒋家聪说。

  放在家里?那我岂不是永远也不能见到森?见不到最后一面,见不到尸体,也见不到灰烬。他就这样灰飞烟灭,不让我见一眼。

  「对不起。」蒋家聪跟我说。

  我没有理会他,我早就不应该相信他,如果森在生,知道有人这样欺负我,他一定会为我出头的。

  我回到以前的家。

  郭笋来开门。

  「周小姐,是你?你没事吧?你的脸色很差。」

  「我可以进来吗?」

  「当然可以。」

  我走进屋里,这里的布置和以前一样。我和森睡过的床依然在那里,我倒在床上,爬到他经常躺着的那一边,企图去感受他的余温。

  「可以把这间屋卖给我吗?我想住在这里。」我说。

  「这个……」

  「你要卖多少钱?我可以付一个更好的价钱,求求你!」我哀求她。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后悔卖了这间屋。」

  「如果你真的想这样做,没问题。」

  「真的?」

  「我想你一定有原因吧。」

  「明天我去拿钱给你。今天晚上,我可以睡在这里吗?」

  「当然可以,反正我也是一个人睡。」

  第二天早上,我去银行查查户口有多少钱。我的户口只有三百多元。那二百八十万呢?森兑现了那张支票?我到柜台查核,那张支票是昨天兑现的。

  森不可能在死了之后还可以去兑现那张支票,是谁把那张支票存到他的户口里?除了他太太之外,我想不到还有谁。她竟然在森死后兑现了那张支票。

  「我没钱,不能买回这层楼。」我打电话告诉郭笋。

  我什么都没有了,除了那片地和那头小牛雪堡。

  我去绿田园探望雪堡。

  「你想到要种什么菜吗?」那位李小姐问我。

  我摇头。

  「春天就要播种了。」她说。

  春天?春天好象很遥远。我抱着雪堡,它在森死前的一晚出生。森在它还在母腹里的时候把它留给我,它离开母腹,他却灰飞烟灭。

  我紧紧地将它抱在怀里,它是森留给我的生命,是活着的,刚刚来到这世界。他在我生日那天,送我一份有生命的礼物。生和死,为什么一下子都来到?

  我身上的传呼机响起,把雪堡吓了一跳,是游颍和徐玉轮流传呼我,我放下雪堡,打电话给游颍。

  「发生什么事?你这几天不上班,又不在家,传呼你又不覆电话,还以为你失踪了,我们很担心你。」游颍说。

  「森死了。」我说。

  「怎么会死的?」她不敢相信。

  「已经火化了,我见不到他最后一面。」

  「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鹤数。」

  「那是什么地方?你不要走开,我立即来找你。」

  我抱着雪堡坐在田边,天黑了,我看到两条黑影向我走来,是游颍和徐玉一先一后来到。

  「这个地方很难找。」徐玉说。

  「唐文森怎会死的?」游颍问我。

  我伏在游颍的肩上。

  我恨唐文森,他说过永远不会离开我的,他说谎。我至今没有流过一滴眼泪,我恨他,他说谎。

  两个星期之后,我回到内衣店上班。珍妮和安娜不知道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问。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徐玉和游颍比我我哭得厉害,可是我连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游颍叫我去旅行,她说,我们三个人一起去旅行。我不想走,她们失恋,我失去的,却永远不会回来。我不要离开这里,不要离开他的骨灰所在之地。

  差不多关店的时候,一个女人走进来,这个女人大约三十七、八岁,身材有点胖,穿着一套黑色衣裙和一件黑色长外套,打扮得很端庄,他那一张脸涂得很白,但掩饰不了憔悴的脸容。

  「小姐,随便看看。」我跟她说。

  她选中了一个黑色丝质胸围。

  「是不是要试这一个?」我问她。

  「你是这里的经理吗?」她问我。

  「是的,我姓周。」我说。

  「我就试这一个。」

  「是什么尺码?」我问她。

  「这个就可以了。」

  「试身室在这里。」我带她进试身室。

  「你们先下班吧。」我跟珍妮和安娜说。

  「小姐,这个胸围合身吗?」我在试身室外问她。

  「你可以进来帮忙吗?」她问我。

  我走进试身室,她身上穿着衣服,她根本没有试过那个胸围。

  「我是唐文森的太太。」她告诉我。

  我想立即离开更衣室,她把门关上,用身体挡在门前。

  「你就是我丈夫的女人?」她盯着我。

  我望着她,如果森没有死,我或许会害怕面对她,但森死了,我什么都不怕。这个女人不让我见森最后一面,我讨厌她。

  「我一直想知道森跟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搞婚外情,原来只是个卖胸围的。」她不屑地一笑。

  我不打算跟她争辩。

  「森这个傻瓜,逢场作戏的女人而已,竟然拿二百多万给你买楼。」她摇头叹气。

  她怎么会知道?

  「他的户口里没有了二百多万,他以为我不知道吗?我早就知道了。」她倚在门边。

  「你想怎样?」我问她。

  「幸而我在他钱包里发现你写给他的支票,告诉你,是我拿去兑现的,那些钱本来就是他的,将来就是我的。」她展示胜利的微笑。

  我早就猜到是她,森说他一直将支票放在钱包里,是她在森死后搜他的钱包的。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将森火化吗?」她问我。

  「我不想他有坟墓,骨灰瓮本来应该放在寺院里的,我不理所有人反对,带回家里,并不是我不舍得他。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她走到我面前,身体几乎贴着我,盯着我说,「我不要让你有机会拜祭他,他是我的丈夫,死了也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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