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和我一起找了现在这个单位,他替我付租金。我觉得我和他终于有了一个家,虽然这个家看来并不实在,但我的确细心布置这个家,盼望他回来。
森曾经说过要离开我,他问我:
「一个女人有多少个二十五岁?」
我说:「任何岁数都只有一个。」
他不想我浪费青春,也许是他不打算跟我结婚。可是,他离开之后又回来。
我们几乎每隔一个月便大吵一顿,我不能忍受他跟我上床后穿好衣服回家去。想到他睡在另一个女人身边,我便发疯。前天我们又吵架,因为我要他留下来陪我过夜,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但我无法阻止自己这样要求他。
「好一点没有?」我问森。
森点头。
「男人为什么要爱两个女人?」我问他。
「可能他们怕死吧。」森说。
我揉他的耳朵。
「你的耳珠这么大,你才不会早死吧。我一定死得比你早。」
「快点上班吧,你可是经理啊。」
「这种天气真叫人提不起劲上班。」我赖在沙发上。
森把我从沙发上拉起来。
「我送你上班。」
「你要是疼我,应该由得我。」我撒野。
「这不是疼你的方法。」他拉着我出门。
「我知道终有一天我要自力更生,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离开我。」
「我不会离开你。」森握着我的手说。
这是他常常对我说的一句话,但我总是不相信他,我以为我们早晚会分开。
今天的生意很差,这种天气,大部分人都提不起兴趣逛街。我让安娜和珍妮一起去吃午饭。一位二十来岁的女士走进店里,看她的打扮,象是在附近上班的,她曲线玲珑,应该穿三十四C .
她挑选了一个黑色喱士胸围和一个腰封。
「是不是三十四C ?」我问她。
她惊讶地点头:「你怎么知道?」
「职业本能。」我笑着说。
她走进试身室好一段时间。
「行吗?」我问她。
「我不会穿这个腰封。」
「我来帮你。」
我走进试身室,发现这个女人竟然有四个乳房。
除了正常的两个乳房之外,她身上还有两个乳房,就在正常的乳房之下。这两个多出来的乳房微微隆起,体积十分细小,如果必需要戴胸围的话,只能穿二十九A .
我的确吓了一跳,但为免令人难堪,只得装作若无其事,替她扣好腰封。
「你扣的时候要深呼吸,而且先在前面扣好,才翻到后面。」
替她穿腰封的时候,我的手不小心碰到她的小乳房,那个乳房很柔软。
「是不是很奇怪?」她主动问我。
「啊?」我不好意思说是。
「是天生的。一生说身体的进化程序出了问题。」
「哦。」
「动物有很多个乳房,一般人进化到只剩下一对乳房,而我就是没有完全进化。」
「麻烦吗?」我尴尴尬尬地问她。
「习惯了就不太麻烦,我先生也不介意。」
我没想到她已经结婚,我还以为四个乳房会是她跟男人交往的障碍。也许我的想法错了,四个乳房,对男人来说,是双重享受。想要两个乳房,而得到四个,就当是一笔花红吧。
「坏处倒是有的,」她说:「譬如患乳癌的机会便比别人多出一倍。」
我以为她会为拥有四个乳房而感到自卑,没想到她好象引以为荣,很乐于跟我谈她的乳房。
「幸而经期来的时候,这两个乳房不会胀痛。」她用手按着两个在进化过程中出了问题的乳房。
男人如果拥有一个四个乳房的太太,还会去找情妇吗?男人去爱一个女人,是不是为了四个乳房?
下班前,我接到森的电话,我告诉他我今天看到一个有四个乳房的女人。
「真有这种怪事?」
「你喜欢四个乳房的女人吗?」我问森。
「听来不错。」
「你是不是想要四个乳房所以多爱一个女人?」
「我自己也有两个乳房,和你加起来就有四个,不用再多找两个乳房。」他说。
「你那两个怎算是乳房?只能说是乳晕。」我笑。
「你今天不是要上课吗?」
「我现在就去。」
我报读了一个时装设计课程,每周上一课。
上课地点在尖沙咀。导师是位三十来岁的男人,名字叫陈定粱。他是时装设计师,在本港某大时装集团任职,我在报章上看过他的访问,他大概很喜欢教书,所以愿意抽出时间。人说卖花姑娘插竹叶,陈定粱也是这类人,穿得很低调,深蓝色恤衫配石磨蓝牛仔裤和一对帆船鞋。
他把自己的出生日期写在板上,他竟然和我同月用日生。
「我是天蝎座,神秘、性感、多情,代表死亡。到了这一天,别忘了给我送生日礼物。」陈定粱说。
我还是头一次认识一个跟我同月同日生的男人,感觉很奇妙。
下课后,我到百货公司的面包部买面包,经过玩具部,一幅砌图深深地吸引我。那是一幅风景,一所餐厅座落在法国一个小镇上。餐厅是一栋两层高的建筑物,外型古旧,墙壁有些地方剥落,屋顶有一个烟囱,餐厅外面有一张台,一对貌似店主夫妇的男女悠闲地坐在那儿喝红酒。我和森常常提到这个故事。森喜欢喝红酒,喜欢吃,我跟他说,希望有一天,他能放下工作,放下那份压得人透不过气的工作压力,我们一起开一间餐厅,他负责卖酒和下厨,我负责招呼客人,寂寞的客人晚上可以来喝酒、聊天。每当我说起这个梦想,森总是笑着点头。我知道这可能只是一个梦想,永远不会实现。但憧憬那些遥远的、美好的、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日子,能令我快乐些。
我没有想到今天我竟然看到了跟我们梦想里一模一样的一间餐厅,只是地点不同。我付钱买下了这幅砌图。
这时一个男人匆匆走过,腋下夹着一条法国面包,原来是陈定粱。
「你也喜欢砌图?」他停下来问我。
「我是头一次买。」
「你是不是天蝎座的?你的气质很象。」他说。
「是吗?也许是的,我的工作很性感,我卖内衣的。」
「为什么会选这幅砌图?」他用法国面包指指我的砌图。
「这间餐厅很美。」我说。
「我到过这间餐厅。」陈定粱说。
「是吗?这间餐厅在哪里?」我很想知道。
「在法国雪堡。」
「雪堡?」
「那是一个很美丽的地方,有一部法国电影叫作《雪堡雨伞》,香港好象译作《秋水伊人》,就是在雪堡拍摄的,你没有听过《I will wait for you 》吗?是《雪堡雨伞》的主题曲。」
陈定粱拿着长条法国面包在柜台上敲打拍子。
「你这么年轻,应该没有看过这套电影。」他说。
「你好象很怀念。」我说。
「怀旧是中年危机之一嘛。」
「图中的一双男女是不是店主夫妇?」
陈定粱仔细看看图中的一双男女。
「我不知道。我到雪堡是十年前的事。这幅砌图有多少块?」
「两千块。」
「有人又有景,难度很高啊!」
「正好消磨时间。」我指指他夹在腋下的法国面包,「这是你的晚餐?」
陈定粱点头,他象拿着一根指挥棒。
我跟陈定粱在玩具部分手,走到面包部,也买了一条法国长条面包。
走出百货公司,正下着滂沱大雨,一条法国长条面包突然把我拦腰截住。
「你要过海吗?」陈定粱问我。
我点头。
「我载你一程吧!这种天气很难截到的士。」
「能找到《I will wait for you 》这首歌吗?」我问他。
「这么老的歌,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我试试看吧,有很多人翻唱过。」
「谢谢你。《秋水伊人》是一个怎样的故事?」
「大概是说一对年轻爱侣,有缘无分,不能在一起,许多年后,两个人在油站相遇,已经各自成家立室,生儿育女。」
陈定粱把车驶进油站。
「对不起,我刚好要加油。」
「你的记忆力真好,这么旧的电影还记得。」
「看的时候很感动,所以直到现在还记得。」
「能找到录影带吗?」
「这么旧的电影,没有人有兴趣推出录影带的。好的东西应该留在回忆里,如果再看一次,心境不同了,也许就不喜欢了。」
「有些东西是永恒的。」
陈定粱一笑:「譬如有缘无份?」
「是的。」
我挂念森。
陈定粱送我到大厦门口。
「再见。」我跟他说。
我回到家里,立即腾空饭桌,把整盒砌图倒出来,把一块一块的砌图分别放在几个小纸盒里,颜色相近的放在一起,急不及待开始将我和森梦想中的餐厅再次组合,这幅砌图正好送给他做生日礼物。砌图不是我想象中那么容易,我花了一个通宵,只砌出一条边。早上,当森的电话把我吵醒时,我伏在饭桌上睡着了。
「我发现我们所说的那间餐厅。」我跟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