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需不需要帮忙?」我问她。
「会不会太夸张?」她让我进试身室。
她的左胸上有五颗小痣,排列得象一个逗号。我不会忘记这个逗号。
「你是不是游颍?」我问她。
「你是周蕊?」
全凭一个逗号。
「你真是游颍?我认得你这个逗号。」我指着游颍胸前那个由五颗小痣排成的逗号。
「太好了!我刚才就觉得跟你很亲切,好象很久以前见过你。」游颍拉着我的手,高兴得团团转。
我和游颍可说是婴儿期已经认识,她比我早出生三个月。我们是邻居,又在同一间小学就读,天天一起走路上学。
我和她常常一起洗澡,所以我认得她胸前的逗号,游颍则说象一只耳朵。我宁愿相信是逗号,有一只耳朵在胸前,实在太奇怪了。游颍从前是很胖的,我以为她长大了会变成一头河马,没想到她现在这么瘦,所以我差点就认不出她了。
「你清减了很多。」我跟游颍说。
「我十岁以前是很胖的,但发育时不肯吃东西,所以就弄成这副身材。」
「我还以为不会再见到你,你为什么会突然搬走的?」
我记得那时游颍读小学五年级,他们一家人突然在一夜之间搬走,游颍甚至退了学,此后我们便失去联络。我到现在还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搬走。当时我是很失落的,一个小孩子,突然失去了最要好的朋友,使我有童年阴影,我很害怕身边的人会在一夜之间消失,不留一句说话,也不道别一声,便离我而去。
游颍坐下来说:「事情是这样的,我爸爸当时中了一张头奖马票。」
我吓了一跳:「头奖马票?」
「奖金有一百万,是十八年前的一百万元,可以买几十层楼。」游颍说。
「原来你们发了达!」
「我爸爸是一个怀疑心很大的人,他拿了奖金之后,很害怕亲戚朋友和邻居知道后会向他借钱或者打他主意,勒索他,绑架他的儿女等等。他越想越怕,便乘夜带着我们从香港搬到新界,替我们四兄妹转了学校。他自己还去改了一个新的名字。」
「那你岂不是变成了富家小姐?」
「后来的故事不是这样的——」游颍说。
「我爸拿着那一百万,只买了一层楼,那时有谁会想到楼价会升得这么厉害?他以前在制衣厂工作,一心想拥有自己的制衣厂。他在荃湾买了一间制衣厂,自己做制衣生意。头几年的确赚到钱,后来,他看错了时机,以为弹性衣料会流行,买了一批橡筋。」游颍说。
「橡筋?」我奇怪。
游颍用手比划着:「是很粗很大条的橡筋,一捆一捆的,每捆象一匹布那样大,掺进布料里,就变成弹性衣料。他以为一定会凭那批橡筋发达,到时候还可以炒卖橡筋,于是把厂房押给银行,统统拿去买橡筋。」
「结果呢?」
「结果弹性衣料没有流行起来,厂房卖了给人,橡筋搬回家里,我们整间屋都是橡筋。睡的地方、吃的地方、洗手间、厨房,都是橡筋。」
「你爸爸就是这样破了产?」
「不。那时我们还有一层楼。爸爸深心不忿,把屋押了,又再搞起制衣厂,结果连唯一一层楼都没有了。我们从荃湾山顶搬到荃湾山脚。我爸的马票梦只发了十年。」
「你爸真是生不逢时,那批橡筋,他买早了十几年,现在才流行弹性衣料呢!」我说。
「我也时常这样取笑他。我一直都想到旧屋找你,但,走的时候那么突然,回去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重逢。」我说。
「是啊!一重逢就让你知道我的三围尺码了。」
「你一定有男朋友啦!」
游颍惆怅地说:「这一刻还是有的,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分开。」
「为什么这样说?」我问游颍。
「任何一段恋情,只要日子久了,就会变得平淡。」游颍无奈地说。
在内衣店里跟她谈这个问题好象不太适合,我提议一起吃晚饭。
「好啊!反正他今天晚上不会陪我。」游颍说。
我和游颍在中环云咸街吃印度菜。
游颍从钱包里拿出一张相片给我看,是她和她男朋友的亲密合照。
「他叫常大海。」游颍甜蜜地说。
「长得很好看啊!一表人才。」我说。那个男人的确长得眉清目秀。
「我们一起七年了,他是当律师的。」
「你们怎样认识的?」
「我们在同一间律师楼工作。我是大老板的秘书。」
「你叫游颍,他叫大海,真是配合得天衣无缝。」我笑说。
「我们当年也是因为这个微妙的巧合而走在一起的。」
「我也认识一个跟我同月同日生的男人,但我们不是恋人。」我说。
「所谓巧合只是在初期能够使两个人的关系进展得快一点而已。」游颍说。
「你们的问题出在什么地方?是不是有第三者?」
「我可以肯定他没有第二个女人,我也没有。」
「那是什么原因?」
「我的胸部太小了——」游颍说。
「你的胸部其实不算小,在中国女人来说,也很合符标准,我见过比你小的。」我安慰游颍。
她仍然愁眉不展说:「你就比我大。」
我看看自己的胸部,尴尬地说:「我也不是很好。大小不是问题,有些女人的胸部很大,却是下垂的。有些女人的胸部不算大,但乳房的形状很美。」
「老实说,我很自卑。大海说过我的胸部太小。」
「他这样说?」
「他不是恶意批评,只是偶然提及过,而且不止一次。」
「但你们一起已经七年了,他不会今天才认识你的身体吧?」
「当然不是。我们最初在一起的时候,我问过他介不介意,他说他不喜欢大胸脯的女人。但我知道他其实是喜欢大胸脯的。」
「男人年纪大了,望女人的视线便会向下移,由脸孔下移到胸部。」我笑说。这是森告诉我的。
「周蕊,原来真的有所谓七年之痒的。」游颍认真地跟我说,「我以前也不相信。我和大海七年了,他近来经常在做爱中途睡着,他从前没有试过这样。我发现他看《花花公子》,你知道,这本杂志里面登的照片,全是大胸脯女人。律师楼最近来了一个刚刚毕业的女律师,那个女人的胸部很大,坐下来吃饭时,一双乳房可以搁在台上。」游颍企图示范给我看,可惜她搁不上台。
「是不是这样?」我示范给她看。
「对,就是这样,可以抹台。她跟大海实习。」
我明白游颍为什么要买神奇胸围了。
我不是性学专家,我不能替游颍解决她和常大海之间的性问题。我想,七年来跟同一个人发生关系,也许真的会闷吧,尤其是男人。
「这个真的有用吗?」游颍指指刚刚买的胸围跟我说。
「你今天晚上试试吧!」
「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买过这么贵的胸围。」
「过了减价这段日子,我可以用员工价替你买。」
「谢谢你。」
「我等你的好消息!」
我和游颍交换了联络电话,没想到我们十八年没有见面,一见面便大谈性问题,儿时相识果然是特别亲切的。
第二天早上,我接到游颍的电话。
「真的很有用!」她说得春心荡漾。
「他大赞我性感,我还是头一次听到他用这个形容词形容我。他昨天晚上没有中途睡着呢!」
「那不是很好吗?看来你要大量入货!」
我没想到女性的内衣竟然和性学专家有相同的功用。一个为性而憔悴的女人好象重获新生。
这天晚上,在床上,我问森:「你会不会生厌?」
「对什么生厌?」
「对我的身体。」我坐在他身上说。
森失笑:「为什么这样说?」
「天天对着同一个女人的身体,总有一天会生厌的。」
「谁说的?」
「我问你会不会?」
「我可以跟你一起,什么也不做的。」他抱着我。
「你以前也抱过另一个女人,你和她是不是有什么秘密协议?你答应了她在某天之后不再跟我见面。」
「你的想象力真是丰富。」他摇头苦笑。
「难道我们就这样一直继续下去?」
「这层楼如果要买的话是什么价钱?」他问我。
「至少也要二百多万。」
「我买下来给你。」他认真地跟我说。
「不要。」我说。
「为什么不要?你不喜欢这层楼?」
我摇头:「你为什么要买下来给我?」
「你是我最喜欢的女人。」他吻我。
「我又不是你太太,你买给她吧。」我跟他赌气。
「是我欠你的。」
「你没有欠我,即使你欠我,也不是金钱可以补偿的。」
「我知道。我想给你一点安全感,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不在这个世界上,我希望你能够生活得好一点。」
我伏在森的身上,泣不成声。如果我有一层楼,却失去他,那层楼又有什么用呢?
「别哭!」他替我抹眼泪,「你明天去问问业主,要多少钱才肯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