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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方文到底去了哪里?香港至东京的飞机这几天并没有发生意外,他会不会来了东京,却遇到意外?我的心忐忑不安。

  「下次我不跟你一起旅行了,你整天惦念林方文,什么都提不起劲。」迪之骂我。

  「思念是很好的感觉呀!可惜我并不思念孙维栋。」光蕙说。

  「我觉得无牵无挂的日子才是最快乐的。」迪之有感而发。

  「是的,思念别人并不好受。」我说。

  第七天的黄昏,我们乘飞机回香港,我买了一件米白色套头的毛衣给林方文。也许他根本没有来东京,他仍然在香港的录音室里晨昏颠倒地工作,照例忘了我,忘了我在东京等他,他说挂念我,就只是那一分钟。

  下机后,我走上林方文的家。开门进去,竟发现他正跟邱正立和黑眼圈老妖谈笑风生。

  「你回来了?」他问我。

  我很愤怒:「原来你在这里聊天,我还以为你去了东京找我。」

  他没有回答我,一贯地沉默。

  「为什么每天晚上都没有人接听电话?」我问他。

  「我这几天在录音室忙到天亮才回来,家里哪有人听电话?今天刚好完成了。」

  果然给我猜中了,他忙着工作,忘了我,说要来东京找我,不过是美丽的谎言。

  我站在那里,气得说不出话,邱正立和黑眼圈老妖找个藉口离开,只剩下我们两个。我在行李中拿出那件米白色的毛衣。

  「这本来是买给你的。」我说。

  我把毛衣扔在地上,双脚发狂地在上面践踏。他制止我。

  「放手!」他用力把我拉进睡房里,睡床上竟然有很多很多只纸摺的飞机,最少也有几百只。

  「因为工作,不能去东京找你,每天思念你的时候,便摺飞机,希望可以飞去你身边。」他说。

  我突然觉得很惭愧,我刚才用脚践踏我买给他的毛衣,他却在几天内为我摺了几百只飞机,思念在屋里蔓延。

  「有多少只飞机?」我问他。

  「不知道,我没有数过。」

  「一起数数看。」我说。

  我一共数到有九百八十六只飞机。六天里,他平均每天摺一百六十四只飞机,思念我一百六十四次。

  「你回来了,这些飞机可以放进垃圾桶里。」他说。

  「不!我要把它们留下来,这里有九百八十六次思念,如果将来你忘了,我会用这九百八十六只飞机提醒你,你曾经如此思念我。」

  我发现上手租客留下一个不大不小的长方形金鱼缸,里面还有七彩的光管,我把九百八十六只飞机放进金鱼缸里,刚好能够装满,然后把金鱼缸放在矮柜上,接驳电源,霓虹光管亮起,鱼缸里的飞机好象在东京的夜空上飞行,鸟瞰五光十色的大都会。

  「很漂亮!」我看着飞机。

  林方文紧紧地抱着我说:「以后不要不辞而别。」

  我并不想如此。

  大学最后一个学年在一个滂沱大雨的上午开始,课室里,再没有林方文,他经常坐的位置一直空着,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个课室里,他在看《龙虎门》,想不到已是两年前的事,无法和他一起毕业,我是有一点遗憾的。我曾经害怕失去他,但,每当看到鱼缸里那九百八十六只在东京上空翱翔的飞机,我总相信,他不会离开我。

  那天很早便下课,雨依然下个不停,走出学校大门,一个女人从一辆私家车走出来,那是林方文的母亲,驾车的人是那个个子矮小的中年男人。

  「程小姐。」她叫我。

  「伯母。」我有些意外,她应该不是在等我吧。

  「林方文是不是退学了?我刚刚去宿舍找他,他们说他暑假前已搬走。」

  「是的。他的工作很忙,而且发展得很好。」

  「这也不是不读书的理由。」她很失望。「他住在哪里?」

  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

  「他叫你不要告诉我,是不是?」

  「不,不是。」

  「这件毛衣我本来打算给他,请你替我交给他。」她把一份东西交到我手上。

  风雨打在她沧桑的脸上,她的一双大眼睛十分沮丧。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安慰她,她跑上矮小男人的汽车上,一直低着头,汽车缓缓驶去,林方文也许不应该恨她,她有权选择男人。

  我抱着毛衣上林方文的家,竟发现一个女子,只穿一件恤衫和一条黑色通花比坚尼内裤坐在沙发上,拉着林方文送给我的那一把给我打烂了的小提琴,声音非常刺耳。

  「你是谁?」她问我。

  她竟然问我是谁。

  「我是林方文的朋友。」我说。

  「这一把小提琴不能再拉了。」她说。

  女子长得矮小瘦削,有点干的感觉,皮肤黝黑,眼睛小而精灵,鼻梁很低,两个鼻孔朝天,与一双小眼睛互相辉映,横成脸上四个大小差不多的孔。她全身最美丽的地方是两条腿,与身高不成比例地修长,显得腰肢特别短,胸部小得象两只杯盖。她是谁?为什么在林方文的家里?

  「这是一把很好的小提琴。」她把琴搭在肩膊上,做出拉小提琴的动作,好象心里有一首歌,独个儿在厅中拉得十分陶醉。

  「可惜不知道哪一个人把它砍烂了。」她望着琴叹息。

  「是我。」我说。

  女子点了一根烟,说:「我曾经跟一个小提琴家在奥地利同居了三年,当然,三年中,我还有其他男伴,但,我的小提琴是跟他学的。他拉小提琴的动作很性感,每次我都想立即跟他做爱。一次,我们吵架,我把他那一把价值一百万的小提琴扔到河里,他立即跳进河里抢救他最心爱的琴,已经太迟了。」她倒在沙发上大笑。

  对着陌生人大谈做爱,这种女子一定很有表演欲。

  「林方文到哪里去了?」我问她。

  「我醒来已经不见了他。」

  醒来?他们刚才一起睡?

  「我还不知道你是谁?」

  「林日。你呢?」

  「程韵。」

  「情韵?这个名字真好听。」她又点了一根烟,「我是林方文的姐姐。」

  林方文说过他有一个姐姐,遗传了父亲的性格,到处漂泊,我没想到正是眼前这个豪放的女子,她的样貌跟林方文和林妈妈都不相象。

  「我是林方文的女朋友。」我说。

  「我早猜到了!」她热情地拥抱着我。

  「你的身体很好抱,我弟弟一定也喜欢抱你。」她把我弄得有点尴尬。

  「你抽的烟,烟味很怪。」我说。

  「我刚从俄罗斯回来,这是矿工抽的香烟。我跟林方文已经三年没有见面,你跟他一起多久了?」

  「两年。」

  「我弟弟是不是一个好情人?」

  「怎样才算是好情人?」

  「会令女人伤心的,便是好情人。」

  她从鱼缸里拿起一只纸飞机,扬手将飞机定出去,那只飞机飞越我的头顶,从大厅一直飞翔到睡房的天花板上,缓缓下坠。

  「这是我弟弟摺的飞机。」她说。

  「你怎么知道?」

  「只有他摺的飞机,才可以飞得那么高,那么远。」

  林方文拿着一包东西回来。

  「毛巾、牙刷和睡衣,给你的。」他跟林日说。

  「我裸睡的。」她认真地说。

  「那是你阁下的事,请你别在大厅裸体。」林方文一本正经跟她说。

  我把毛衣交给林方文。「这是你妈妈叫我交给你的。」

  「是妈妈打的毛衣?」林日打开胶袋,是一件灰色V 领的手打毛衣。林日抱在怀里,脸贴着毛衣说:「好暖!」

  「那让给你。」林方文一贯不在意地说。

  「好呀!」林日将毛衣据为己有。

  晚上,我留在林方文的家里,林日就睡在隔壁。月影照在林方文身上,我躺在他身上,分享月影。

  「为什么你姐姐长得不象你?」

  「她象爸爸。」

  「她做什么工作的?」

  「大概是记者吧。」

  「你和她感情很好吧?」

  等了很久,他并没有回答我,他的呼吸变得沉重,睡得象个小孩子。

  有人敲门。

  「谁?」

  林日身上披着一张毛毡推门进来,我连忙从林方文身上滚下来。

  「我可不可以跟你们一起睡?」她脸上一副无助的表情。

  「你是不是裸睡的?」我问她。

  她打开身上的毛毡,里头穿着林方文刚才买给她的睡衣,我松了一口气。

  「月色很美,我那边房间看不到月亮。」

  「月亮在这边。」我说。

  「你睡在他胸前,我睡在他脚上,一人占一半,好不好?」她把头挨在林方文的脚上。

  我躺在林方文胸前,我们两个女人分享他身上的月光和体温。

  「那个小提琴家,你爱不爱他?」我问她。

  「爱。短暂地爱过。」

  「但你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还继续和其他男人来往。」

  「因为有死亡,我不愿忠贞。」林日望着我说。

  「不。正是因为有死亡,我才愿意忠贞。」我说。

  「我很寂寞。」她蜷缩着身体。

  「你在思念小提琴家,还是其他男人?」

  「我和他在火车上相遇,只相处了一天,我疯狂地思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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