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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宏交了新的女朋友。」

  「今天晚上他不在家,我随便翻翻他的抽屉看看,看到一张照片,是他跟一个女人手牵手合照的,日期是十天前。那天,他告诉我,他要陪他妈妈吃饭,原来是跟那个女人一起。」

  「你有没有问过田宏?」

  「没有。我离开的时候,他还没有回家。」

  「为什么不问清楚呢?」

  「问了又怎样?难道要他亲口对我说,他爱上另一个女人,他已经不爱我了?我已经受过男人很多伤害,我不想再伤害自己。」

  「你打算怎样?」

  「离开他。」

  「你可以那么潇洒?」

  「我不是今天才发现他不爱我的,我今天为什么要翻他的抽屉?正是因为我觉得他不再爱我。」迪之高声饮泣:「他已经三个月没有跟我做爱。」

  我很讶异,迪之一直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我,她一定很痛苦。

  「我偷偷找过卫安,跟他上过两次床。我不爱他,但我有那个需要,我觉得自己象一个怨妇。当一个男人不再碰你,那就完了。」

  「是什么原因?他不是说过会娶你的吗?」

  「他还不想安定下来,所谓美丽的婚礼不过是一部分的情话罢了。每个男人都说过会娶我,结果呢?我曾经很看不开,但对田宏,我是心死了。明知留不住的,不如潇潇洒洒地放手。我觉得我的心好象有一道疤痕,早已结成厚茧,现在即使再被伤害一次,也不象从前那么痛了。」

  「我叫光蕙买酒来,我们一起喝酒好不好?」我向她提议。

  「好!我想喝酒。」迪之哭着说。

  光蕙很快便捧着两支香槟来。

  「这两支香槟很贵的。」光蕙依依不舍。

  「用来庆祝分手最好!」迪之抢过香槟。

  我站在阳台上喝第一杯香槟,向天空说:「爱情万岁!」

  阳台下,一辆红色法拉利跑车戛然而止,一双男女走下车,女的那个是乐姬,他们好象正在争执。

  「你们快来看看。」我把迪之和光蕙叫到阳台上。

  那个男人看来有三十多岁,衣履光鲜,乐姬穿着一件白色外套,一条粉红色迷你裙,展露她最引以为傲的一双玉腿。他们正在吵架,我听不到他们吵什么,那个男人好象发很大脾气,他们吵了一阵子,男人要上车,乐姬拉着他,男人坚持要上车,乐姬在哭,男人甩开她,上车后,更把她的皮包抛出车外。乐姬用身体把车子挡住,那个男人竟然开车离去,乐姬可怜兮兮地拾起地上的皮包。

  「她也有今天。」迪之笑说。

  「那个男人,我好象在一本财经杂志上见过他的照片。」光蕙说。

  「乐姬的男朋友一定非富则贵,否则,便是很有名气。」我说,「林方文是个例外。」

  「征服林方文有满足感嘛!」光蕙说。

  「来!我们为乐姬给男人抛弃庆祝!」迪之把一瓶香槟倒在街上。

  「这瓶香槟很贵的!」光蕙制止她。

  香槟象一阵雨洒在乐姬身上,她抬头看看是谁的恶作剧。

  「Hi!」迪之向她扬手。

  我和光蕙拉着迪之飞奔回屋里,三个人倒在地上大笑。

  「你猜她知道是我们吗?」迪之问。

  「这里是十五楼,她认得我们才怪!」光蕙说。

  「我爱死这个阳台了!」我说。

  若不是那个阳台,我不会看到象乐姬这种战无不胜的女子,竟然向一个男人乞怜,她也不过如此吧?多么不可一世的女子,在爱情或物质面前,还是要低头。

  迪之和田宏的分手很简单。一天,她乘着田宏不在家,回去收拾自己的东西,离开的时候,把他和那个新欢手牵手的亲密合照用胶水黏在大门上。

  那天之后,田宏没有找她,曾经多么缠绵的两个人,就这样平淡地分手。分手后的迪之,反而开心了很多。田宏有三个月没有碰她,那三个月的煎熬,比分手更难受,我们只是接受不了突如其来的分手。

  九二年的夏天来了,只有光蕙仍然陶醉在恋爱中,然而每个星期,她都会跟何明翰吵一次架,然后他们又好象爱得更紧要。那也许是三角关系最吸引的地方吧。

  迪之提议去南丫岛游泳。

  「很久没有见过邓初发。」

  「你通常是失恋才想起他。」我揶揄她。

  「他是我第一个男人,他有义务照顾我啊。」迪之理直气壮地说。

  邓初发在码头接我们,他的样子和以前没有多大分别。他在南丫岛做些度假屋的生意。他除了没有出息之外,人倒是很好。我记得他从前对迪之说过,会参加奥运,有些男人,总是在女人面前才有梦想。

  邓初发弄来三只风帆,在沙滩上教我们玩风帆。我跟徐起飞也玩过几次风帆,迪之技术最好,早已驶到海中心,光蕙从未玩过,频频掉到水里,邓初发忙着照顾她。

  那天的风很大,我拉着帆,很快便乘风而去。我的风帆离岸越来越远,我看不见邓初发,也看不见迪之,我开始有些害怕,想转变航道回去沙滩。天上突然乌云密布,海水汹涌,风越来越大,把我吹得东歪西倒。

  我从来没试过那么惶恐,那一刻,死亡和我已经很接近。我还没有听过林方文说「我爱你」,如果那样死去,我很不甘心。

  邓初发和迪之驾着快艇来找我。邓初发把我抱住。

  我不停地颤抖。

  迪之脱下外套让我穿上:「现在没事了,在海上漂流的时候,你想些什么?」

  「男人。」我说。

  「我知道。是哪一个男人?徐起飞还是林方文?」

  我苦笑。

  「是不是林方文?想他也应该,万一你刚才死在海上,能替你写一首动人挽歌的,只有林方文。」

  「你已经想到挽歌了?我叫他预先替你写一首。」我气她。

  「我的挽歌?我的挽歌一定是一首怨曲,一个女人,不断遇上坏男人。」

  邓初发怜惜地望着她。

  「邓初发是好男人。」我说。

  「是的,除了他。」

  邓初发苦笑,他象一个多情船夫。生于这么简单的小岛上,终日与海为伍,他大抵不会理解人间有复杂的感情。

  离开南丫岛之后两天,迪之做了一件令我很意外的事。

  「我跟林方文吃过饭。」她告诉我。

  「他好吗?」

  「还是老样子,男人的改变从来不会比女人厉害。我告诉他,你已经跟徐起飞分手。他还是很爱你。」

  「他不会这样说。」

  「是我看出来的。」

  「林方文不是一个可以付托终生的男人。」我说。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窝囊的?有什么是一生一世的?你要是只想找一个付托终生的男人,便会选择徐起飞。」

  迪之说得好,如果我想找一个托付终生的男人,便不会放弃徐起飞。问题是我想跟林方文一生一世,却怕他办不到。我不想再用痛苦换取短暂欢愉。

  「我把你的地址电话给了林方文,他应该会找你的,那时你才拒绝他。」

  林方文没有找我,我太了解他,他不会求我的。他已破例求过我一次,那次我拒绝了,他决不会再求我,而我也不会求他。

  夏天过去了,到了秋天,我接到林方文的电话,他来迟了整整一季。

  「你有空吗?」他的声音有点不对劲。

  「有空。你在哪里?」

  「我在附近,我来找你好吗?」

  「好。」

  我飞奔去洗澡,以最短时间使自己看来容光焕发。

  林方文到了。

  我们没有说过什么客套话,好象一对很久没有见面的朋友。

  「这个地方很好。」他开腔。

  「只有三百多尺。」

  「有一个阳台。」他走到阳台上。

  我没有告诉他,我为了那个阳台,才买下那间屋,我一直怀念他家里的阳台。

  「你还是住在尖沙咀吗?」我问他。

  「是的,我留恋那个阳台。」他说。

  「当天你在阳台上把九百八十六只纸飞机撒向空中的情形是怎样的?」他问我。

  「场面很壮观。」我笑说,「那么你回家的时候在街上拾到一只纸飞机的情形又是怎样的?」

  「场面很悲壮,整个尖沙咀都是纸飞机。」他笑说。

  我格格大笑:「我不相信你。」

  「我妈妈过身了。」他说。

  我愕然:「怎么回事?」

  「是癌病。在一小时前离开的,就在附近那间医院。」他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我不知道怎样安慰他。

  他的一双肩膊突然抽搐起来,激动地嚎哭。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流泪,有点不知所措。

  「别这样。」我安慰他。

  他抱着我,在我肩膊上痛哭,我紧紧抱着他,用体温安抚他。

  「我很爱她的。」他哭着说。

  「我知道。」

  「我没有想到她会死得那么突然,我以为我们还有时间。」

  「我们常常都以为有时间。」

  他抱着我哭,泪淌到我的背上,软弱的男人象个可怜的孩子。

  那天晚上,林方文在我家过夜,他睡在厅中,我睡在房里。第二天早上,他向我告别。

  「丧礼的事要不要我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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