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的平安夜,我在富士山打电话回来给你,记得吗?」
「记得。」我说。
「这么快又两年了。」
对我来说,这两年过得很慢,简直就是度日如年。
「你的功课呢?」他问我。
我把砌好的战机模型拿出来。
「进步了很多。」他一边看一边说。
「是吗?」
「起码象一架战机。」
「你这是赞还是批评?」
「当然是赞,你以前砌的两架根本不象话。」
「都是你指导有方。」我说。
「这个就当送给我的圣诞礼物。」他说。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没问题。」
他把一盒新的战机模型送给我。
「是圣诞礼物?」
「是第四份功课?」他说。
饭后,高海明开车载我到山顶公园,我们坐在长凳上聊天,山顶上的空气很冷,我不停地打哆嗦。
「今天晚上,你会挂一只圣诞袜在床尾吗?」他问我。
「圣诞袜?」
「你说过你小时候每年平安夜都挂一只圣诞袜在床尾。」
「我已经不相信世上有圣诞老人了。」
「你不挂一只袜,又怎知道没有圣诞老人?你说的,怀着一个希望睡觉,又怀着一个希望醒来,是很幸福的。」
「幸福只是一种感觉。」
「幸福应该是很实在的。」
我指着脚上一双黑色的棉质袜说:「今天晚上,我只有这一只袜。」
他走到车尾箱拿出一件东西来。
「我造了一只送给你。」他说。
「袜?」我惊讶。
「是圣诞袜,想你怀着一个希望睡觉。」
他把手上那只红色的圣诞袜摊开,那只袜很大,摊开来,有差不多六尺高四尺宽,刚好铺在我们坐的一张长凳上,袜头是羽毛造的。
「这么大只?」我吓了一跳。
「可以载很多很多希望。」他说。
「比我睡的床还要大。」
「你可以睡在里面。」他说。
「是吗?」
我钻进圣诞袜里,这只巨型圣诞袜刚好把我藏起来,象一个睡袋,袜是用很好的丝绒造的,睡在里面很暖,在这么寒冷的时候让它包裹着,太幸福了。
「你会造袜子的吗?」我问他。
「我以前上家政课拿甲等的,暖吗?」
我点头。
「你刚才一直在打哆嗦,又不肯说冷。」
我坐起来,望着高海明说:「谢谢你。」
他用手掩着我的嘴巴:「不要说谢谢。」
我捉着他的手,问他:「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他抱着缩进圣诞袜里的我,吻我。
我很久没有被吻了,那是一种久违了的幸福的感觉,甚至被拥抱着也是我久违了的一种幸福。
这一晚,我住在圣诞袜里。
被爱毕竟是比较幸福的。
「真的吗?你真的跟高海明恋爱?」梦梦雀跃地问我。
「在他面前,我觉得很有尊严。」
「你爱他吗?」
「还未到那个地步,起码我还不会为他绑一条红绳在手腕上。」
「只是时间问题。」
「我真的需要他,他在我最失意的时候出现,他是我的救生圈。」
「一个天长地久的情人不应该只是一个救生圈。」
「一个救生圈在有需要时便是一切。我不会再栽培一个男人了,原来你把他栽培得太好,只有两个结果--你失去他或他被人偷走了。」
在高海明的栽培下,我已经砌出第十架战机模型,每一架都比前一架进步,原来被人栽培是比较幸福的。
我常问自己:「我爱高海明吗?」
他是我的救生圈,而晓觉是我生命的全部。
春天来了,梦梦的第二张唱片比上一张更受欢迎,她现在是红歌星了。报上说她跟一个男歌星恋爱。
「是真的吗?」我问她。她手上仍然绑着那条红绳,今天轮到她戴着那只军表。
「我很爱铁汉,没有人可以和他比。」
「看到你手上的红绳我就放心。可是,你现在这么出名,他会介意吗?他一向很大男人主义。」
「他知道我很爱他,只要有爱,有什么问题不能克服?即使只有一个钟头睡觉,我也宁愿用来陪他。」
「看到有人这么相信爱情,真好。」
「你不是也有高海明吗?」
「他对我很好。」我说。
「你应该爱他。」
我失笑:「没有应不应该的,只是,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即使复原了,也不会跟从前一样了。」
这一天,我跟高海明在铜锣湾吃日本菜。
「我下个月要去日本公干,你有空吗?如果你也能去,我们可以探望乐儿。」
「不知道可不可以拿到假期,我回去看看。」我说。
这个时候,晓觉、程叠恩和晓觉的三位姐姐进来,坐在另一张台。
他们谈笑风生,他那三个势利的姐姐好象跟程叠恩很谈得来。我听到她们说,这一餐是晓觉请的,他刚升职。
「你没事吧?你的脸色很差。」高海明说。
「我以前的男朋友坐在那边。」我说。
「要不要换个地方?」他问我。
我点头。
高海明叫人结帐。
离开餐厅之前,我改变了主意。
「我介绍他给你认识。」我拉着高海明走到晓觉面前。
他们一家和程叠恩看到我和高海明,有点愕然。
「真巧,在这里碰到你。」我大方地跟晓觉说。
「很久不见了。」他站起来说。
「我给你们介绍,这是区晓觉,这是高海明先生。」
「你好。」高海明跟晓觉握手。
「高海明是乐涛集团的总裁,也是你老板的舅爷。」我故意强调。乐涛在香港是大集团,无人不识。
晓觉和程叠恩果然露出讶异的神色。
「我们走了。」我跟高海明说。
我昂首阔步离开餐厅。
我利用高海明出了一口气。
高海明和我转到另一间餐厅吃饭。
「你为什么要告诉他我的背景?」他问我。
「有什么关系?你不喜欢吗?」
他沉默。
「我最讨厌他那三个姐姐。」我说,「是我供他读书的,没有我,他怎会有今天?现在坐享其成的是那个女人和他三个姐姐。他从来没有请我吃过日本菜,他们刚才吃神户牛肉呢!他凭什么,她们凭什么?」
我以为我已经可以忘记晓觉,可是再见到他,又挑起我记忆里最痛楚的部分。我不甘心,尤其看到他那么快活。
高海明一直没有出声。
「走吧,我要上班了。」我说。
他送我上电梯。
「你一直没有忘记他。」他说。
「我恨他。」我说。
「要曾经很爱一个人,才会这么恨他的。」
我无言。
「你根本没有爱过我。」
「胡说!」我掩饰。
「为什么你不可以忘记他?」他哀哀地问我。
「是的,我不可以忘记他,他是我第一个男人。」
「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这还不够吗?还不够的话,我告诉你,他是我生命的全部。」
他伤心地凝望着我。
「你说得对,爱情是含笑饮毒酒,我喜欢饮这一杯毒酒。」我倔强地说。
「他已经不爱你。」
「你是什么人?我的事关你什么事?」我冲口而出。
「我以为我是你男朋友。」他难堪地说。
「我和你加起来,放在试管里,并不能变出你理想中的颜色--那一种明亮的蓝色。我们是两种无法配合的物质,算了吧,我们分开好了。」我说。
电梯到了,我走出电梯,他留在电梯里,沮丧地望着我。
「我真的那么糟吗?」他抵着电梯门问我。
「是我无法配合你,对不起,我无法爱你。」我说。
「我明白。」
「对不起。」我转身离开。
「再见。」我听到他跟我说。
「再见。」我头也不回。
过了几天,他没有再打电话来。
他可曾理解,那是一段十年的感情?
那天夜里,我收拾抽屉里的东西,我看到他以前送给我的那三十二罐空气和那只圣诞袜。
我打电话给他,他的女佣说他离开香港了。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
「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吗?」我问她。
「高先生没有说。」
我打电话到日本找乐儿,他说高海明没有找她。
「如果他来找你,你立即打电话给我。」我说。
「姐姐,你和海明哥哥是不是吵了架?」乐儿问我。
「我们没有吵架。」我说。
过了好多天,我再打电话给乐儿。
「他没有来过,他可能不是来了日本。」乐儿说。
他去了哪里?为什么不辞而别?
过了一个星期,我打电话给他的秘书。
「高先生还没有回来,他暂时不会回来了。」她说。
我愣住:「为什么?」
「他已辞去总裁的工作。」她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不停传呼他,打电话到他家里,都找不到他。
他去了哪里?
那天我不应该这样对他,但他也应该给我一个机会道歉。
一个礼拜之后的深夜,我终于接到他的电话。
「你去了哪里?」我问他。
「我不会回来了。」他说。
「什么意思?」
「你根本不爱我。」
「我爱你的。」
「你不要骗自己。」
「你回来再说--」
「你根本没一刻爱过我。」
我无言。
「我不可以再望着你--」他叹息。
「你也和他一样,到头来都舍弃我。」我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