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时才看到我手上的雨伞,知道自己误会了,立刻放手。
\"对不起。\"他难堪地说。
\"雨很大,拿着。\"我把雨伞放在他手上。
\"谢谢。\"他接过我手上的雨伞。
\"我回去了。\"我说。
\"再见。\"他哀哀地说。
\"谢谢。\"我跑到大厦里,看着他打着雨伞,落寞地走在路上。
\"文治!\"我再一次跑上去叫他。
他回头望着我。
\"这次我不是要拿雨伞给你!\"我扑进他怀里。
\"你可以等我吗?\"他突然问我。
\"我不介意—— \"我回答他。
\"不。\"他认真地说,\"我不是要你做第三者。我过去那边跟他说清楚—— \"我没想到他愿意这样。
\"我现在立刻回去电视台请假,我这几年来都没有放假,应该没问题的—— \" \"你不需要这样做—— \"
\"如果不需要这样做,我也用不着等到现在。\"他轻轻为我抹掉脸上的水珠,\"我不想再后悔。答应我,不要走。\"我流着泪点头。
\"你回家吧,我现在回去电视台。\"我抱着相簿,一个人躲在屋里,把我们儿时偶遇的照片拿出来,放在手上。我找到了一面放大镜,仔细看清楚照片上的男孩。是的,他是文治,那双令人信赖的眼睛,长大了也没有改变。
一个钟头之后,我接到文治打来的电话。
\"我已经拿到假期,明天坐最早的班机到旧金山。\" \"你确定了要这样做吗?\"我再三问他。
\"确定了。\"他坚定地说。
\"你曾经爱过她吗?\" \"是的。\"他坦白地承认。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也曾经爱过另一个人。\" \"我知道。\" \"不,你看到我和他在车上的时候,我们还没有开始,那是后来的事。\"
\"你还爱他吗?\" \"我们已经分开了,也许,我已经不是两年多前在学校外面和你分手的那个人—— \"
\"你仍然是那个打秋千的小女孩。\"他温柔地说。
如果可以,我只是想把那失去的两年多的岁月找回来,但愿生命从来没有一个杨弘念。我能够把最好的留给文治。
\"今天晚上我要留在剪接室剪辑周日晚上播出的\'新闻特写\',本来很想跟你见面—— \"他说。
\"我等你—— \" \"不,我也许要忙到明天早上。\" \"我明天来送机好吗?\" \"不是说不喜欢别离的吗?\"他在电话那边厢问我。
\"我们不是别离—— \"不知是否很傻,我把儿时的照片统统拿出来,仔细看一遍,尤其是在那个公园里拍的。我想看看文治会否出现在我另一张照片里。
只有这一张,他闯进了我的生命。
第二天早上,我到机场送他。
\"我只去两天,跟她说完了就回来。\"他告诉我。
我曾经埋怨他太婆妈,不肯离开一个他已经不爱的女人,他大可以打一通长途电话就跟她说清楚,但他选择面对。我不介意当第三者,他却不想欺骗任何人。我还有什么好埋怨呢?
\"我到了那边会打电话回来给你。\"他抱着我说。
我凝望着他,不忍说别离。
\"你会回来的,是不是?\" \"当然啦。\" \"事情真的会那么顺利吗?\" \"你不相信我吗?\"
\"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世事总是有很多变量,如同明天的雨,不是你和我可以控制的。\"我不舍得让他离开,我很害怕他不再回来。重逢的第二天,我就把他从手上放走,让他回去那个女人身边。她会不会不让他走?他看到了她,会不会忘记了我?
\"要进去了,我很快就回来。\"他摩挲着我的脸说。
我轻轻地放手。
\"再见。\"他深深地吻我。
\"文治—— \"我叫住他。
\"什么事?\"他回头问我。
\"买一些玻璃珠回来给我好吗?什么颜色都好。\" \"为什么突然爱上玻璃珠?\"他笑着问我。
\"没什么原因的—— \"我说。
他跟我挥手道别。
我并没有突然爱上玻璃珠,只是希望他记着我,希望他在旅途上记着他对我的承诺。
那璀璨缤纷,在掌心上滚动的玻璃珠,也像承诺一样,令人动心。
\"那个曹雪莉会答应分手吗?\"良湄问我。
\"我不知道。\" \"如果我是你,我会和他一起去。\" \"太难堪了,好象胁持他去跟另一个女人分手。\"
\"万一他见到她,突然心软,开不了口,那怎么办?说不定她还会逼他结婚。\"
\"他不会骗我的,他不是那种人。如果他见到她就无法开口,那就证明他还是爱她,我霸着他也没有意思。\"
\"你要知道,一个人不在你身边,也就是不在你掌握之内。\" \"又有什么是在我们掌握之内?\"我苦笑。
晚上,文治的长途电话打来了。
\"我到了旧金山。\"他告诉我。
\"她知道你来了吗?\" \"我一会儿打电话给她,明天就会过去。我后天会乘搭国泰二一六班机回来。\" \"我来接你。\"
\"嗯。\"我愉快地挂断电话,我以为,两天之后,一切都会变得很美好。
世事却总是阴差阳错。第二天,我从傍晚新闻报导中看到了旧金山大地震的消息。
黎克特制六点九级大地震,持续了十五秒,奥克兰桥公路整条塌下来,死亡枕借,全市瘫痪。
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发生?难道我和文治这辈子注定了只能够擦身而过?
良湄的电话打来了,问我:\"你有没有看到新闻?\" \"现在应该怎么办?\"我彷徨地问她。
\"我找哥哥想办法。\"良湄挂线之后,我拨电话到文治住的酒店,电话无论如何也接不通。
如果他能平安回来,我宁愿把他让给曹雪莉。我愿意用一辈子的孤单来换取他的生命。那幸福饼里的签语不是说我永远不会悲伤吗?
\"哥哥没有曹雪莉在那边的电话地址,他会找几间大报馆,看看她在哪一间报馆工作,另外,他已经找了驻旧金山的记者想办法。\"良湄打电话来说。
方维志终于找到了曹雪莉家里的地址和电话。她没有上班,报馆的人没有她的消息。
我不能亲自打电话给曹雪莉,万一她接电话,我用什么身分打给她?我只能叫良湄打给她。
\"电话无论如何也接不通。\"良湄说,\"这几天全城交通瘫痪,通讯设备也瘫痪了,看来不会那么快有消息,另外—— \"她欲言又止。
\"什么事?\" \"那位记者会追查死伤者名单。\"我忍不住呜咽。为什么我要跟他重逢?如果我们没有重逢,他不会离开。
\"只是循例这样做。\"良湄安慰我。
\"我知道。\" \"要我过来陪你吗?\" \"不,我没事,我等他电话好了。\"
\"那好吧,我会再尝试打电话到曹雪莉家里。\"剩下我,一个人在斗室里,孤单地等一个不知道是否还在世上的男人打电话来。
我没有跟他说再见,从来没有,为什么竟会再见不到他?我不甘心。
一天一夜,一点消息也没有。
他承诺会带一袋玻璃珠回来给我的。他是一个守言诺的男人,我知道。
我悲哀地蜷缩在床上,再看一遍我们儿时偶遇的那张照片。
叶散的时候,你明白欢聚。
我们不过欢聚片刻,我犹记得他肩膊上的余温。一场地震,就可以把我们二十多年的缘份毁掉吗?
电话的铃声忽然响起,我连忙拿起话筒。
\"蜻蜓,是我。\"是文治的声音。
\"你在哪里?\"我问他,\"担心死我了。\" \"在旧金山,我没事。\"他的声音很沉重。
\"是不是有什么事发生?\" \"雪莉和她家人的房子在地震中塌下来,她爸爸给压死了,她双脚受了伤,现在医院里。\" \"伤势严重吗?\"
\"她双脚打了石膏,要在医院休养一段时间。\" \"哦,是这样。\"他沉默,我已经大概想到有什么事情。
\"对不起,她很伤心,我开不了口—— \"他说。
\"不用说了,我明白。\"我突然觉得很荒谬,他差一点就是我的;一场地震,断裂了我们的爱情,却造就了他和另一个女人的倾城之恋。难道我和他这一辈子注定不能一起吗?命运在开我们的玩笑。
但是,他平安了,我还能要求些什么?我不是许诺愿意把他让给她吗?我不是承诺用一辈子的孤单换取他的生命吗?我只能够沉痛地遵守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