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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晚上,是李维扬离开的第十一天,他应该在今天回来。他会不会已经回来了。她很想念他,可是,知道他要回来了,她心里却战战兢兢。

  也许,他已经用十一天的时间把她忘记了。她曾经幻想的那种感情,那种介乎好朋友和男女朋友之间的感情,原来是不存在的。两者之间,只能选择其一。为了不要触及那个伤口,好朋友又会渐渐变成朋友。

  电话铃响起,电话那一头,传来李维扬的声音。

  “我回来了。”他说。

  她笑了:“好玩吗?”

  “还不错。这么吵的,你在哪里?”

  “‘胖天使’。”

  “‘胖天使’?”

  “杜玫丽失恋,我陪她喝酒。”她望望那边厢被一群对自己命运好奇的人包围着的杜玫丽,笑笑跟李维扬说:“不过,我想她现在不需要我了。”

  她紧紧握着话筒,很想说:

  “我想见你。”

  但她没有勇气说出来。

  彼此沉默了片刻之复,他说:

  “我带了一本书给你。”

  “是吗?是什么书?”

  “你会在‘胖天使’待多久?”他战战兢兢的问。

  “我还会再待一会儿。”这等于说,她想见他。

  “那我现在拿来给你。”

  “好的,我等你。”

  她想见他,他也想见她。他和她都庆幸有一本书作为见面的籍口。那不是告别的礼物,那是重聚的礼物。

  她跑到酒吧外面,她想在那里等他。她希望重聚的那一刻只有她和他。在那个粉红色灯箱招牌旁边,她像等待一个情人那样等他。

  他远远的跑来,手里拿着一本书。

  “对不起,我等不到计程车。”他气喘咻咻的说。

  她望着他,一点也没有怪责他的意思。

  他还是那个样子,他的眼睛还是像从前一样微笑。看到她的时候,他依然是满心欢喜的。所有思念都忽然涌上眼睛。她露出微笑,等待他开口说些什么。

  他看到她站在这里,以为她要走了。他尴尬的问:

  “你是不是要走?”

  “不是的。”她连忙否认。

  “给你的。”他把书递给她。那本书用一张蓝色的纸包裹着。

  她正要拆开来看,他连忙说:

  “你回家再慢慢看。”

  “是什么书这样神秘?”

  “你回家看看便知道。”

  “那我现在回家。”

  他笑了:“我送你。”

  他们又再次踏在那条路上。

  夜色飘荡之中,他又回来她身边了。他本来想离她远一点,看到她,他才发现,他多么不希望离她太远。

  她是寄居在他最柔软的心脏里的那条小虫。为什么是她,而不是另外一个女人呢?假如是一个没有男朋友的女人,一切便会简单得多。也许,他根本没得选择。

  那条虫可以选择心脏,心脏却不可以选择让哪一条虫寄居。

  “你恨不恨我?”她突然问他。

  “我为什么会恨你?”他爱她还来不及呢。

  “我不知道。”她望着他,摇了摇头。

  “永远不会的。”他的手放在她温热的脸上。

  她的头悲哀地枕在他手上。

  “没事的。”他安慰她。“现在什么事也没发生。”

  “会不会是因为我怕老?”

  “嗯?”

  “因为怕老,所以想被多一个男人爱着。或者,我根本就想被两个男人疼爱。有时候,我更会想,我是不是想证明一下自己的吸引力?”

  “那你得到什么结论?”

  她久久地凝视着他,说:“以上的那些答案,好像都不是。”

  “那是什么?”

  她苦笑:“因为你是那一页日记里面的你。”

  在认识他之前,她便首先遇到了日记里的那个他。那一页日记是在五年前写的,她仿佛在五年前已经跟他相遇过。她对他的感情,不是在见面之后发生的,而是在见面之前。因为这样,才会难以割舍。

  她笑笑:“我偷看了那一页日记,所以受到惩罚。”

  “你把我当作是惩罚吗?”他笑着抗议。

  她轻轻打了他的头一下,说:

  “不是惩罚又是什么?”

  他拉着她的手说:“难道不是赏赐吗?”

  “惩罚”这个词语,在她心中,并没有任何负面的意思。相反,它是属于爱情的。男女之间,往往不是赏赐便是惩罚。你感激上帝让你遇到这个人,同时,你又会怀疑上帝是派这个人来惩罚你的。为什么只有他可以让你快乐,也给你痛苦,为什么任性的你偏偏愿意为他改变?为什么天不怕、地不怕的你,却偏偏怕他?

  同一个人,既是赏赐,也是惩罚。

  上帝让她遇到李维扬,是赏赐。要他这么迟才出现,是惩罚。

  你不能只要赏赐,而不要惩罚。

  我们本来是雌雄同体的,漫漫人生,我们重遇自己的另一半。那个追寻和重遇的过程,充满了赏赐和惩罚。一段只有赏赐而没有惩罚的爱情,是不完美的。

  他搂抱着她。他们好像两头别后重逢的小水獭那样,用鼻子为对方擦鼻子,用自己的面颊去抚慰对方的面颊。

  他们曾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不去爱上对方。

  共产党有一句名言是“歼灭敌人于萌芽时期”,在敌人还没壮大之前,你就毁灭他。人们也想“歼灭爱情于萌牙时期”,这样的话,便不会有痛苦。可惜,爱情比敌人更难歼灭。我们能够对敌人狠心,却往往没有办法对爱情狠心。

  她以为为时未晚,原来已经晚了。

  他们两张脸都湿透了。两只小水獭幸福地互相撞了对方的额头一下。明天的事,明天再算吧!

  第三章 消逝成一吻

  消逝成一吻  1

  夜里,于曼之在灯下读李维扬送给她的济慈的诗集。其中一页,夹了一张书签。那首诗的名字叫《白鸟》:

  我的爱,但愿我们是流波上的白鸟

  厌倦了流星消逝前的火焰

  厌倦了暮色里蓝色的幽辉

  一种挥不去的愁

  正在心中苏醒

  我们都累了,那露水沾湿的

  梦魂,那蔷薇和百合

  不要再来入梦

  流星的火焰会熄灭,我的爱

  蓝星的光彩也会减退

  当露水告别花叶

  我但愿彼此能变成流波上的白鸟

  我的心,萦绕岛屿和昏暗的滩岸

  在那里,忧郁不再来亲近

  时间将我们遗忘;一转眼

  我们就要远离蔷薇和百合

  火焰与烦愁;假如

  我们真的是白鸟,在流波上浮沉

  这是他要送给她的诗吗?

  什么是爱情?爱情是想告别时总是犹豫。我们化成神话仙乡中洁白如雪的鸟。在天地翱翔,一起追寻爱的境界。

  哪里才是爱的境界?我们翩然栖息在蓝色的海波上。在那里,只有你和我。当时间把我们遗忘,我们便得以永恒。

  虽然我犹豫、困顿,我将穷我此生,追逐那永恒之乡。

  她把那首诗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她想像自己化成了诗中的白鸟,去追那个忘记时间、忘记道德、忘记身份、忘记所有可能和不可能的爱的境界。只是,她也意识到,那个境界,只能够有你和我,不能够有你、我和他三个人。

  2

  爱情真的可以超脱于一切之外吗?

  超脱思想,超脱肉体,超脱妒忌,也超脱了婚姻的盟约。

  在那里,只有爱和不爱,没有对和错。

  我的身体是属于我的,它不为任何男人而忠诚,只为爱情忠诚。

  罗贝利诞下女婴的第二天,于曼之在医院的婴儿房里见到林约民。他隔着玻璃,喜孜孜的看着躺在里面一张小床上的婴儿,骤眼看来,还以为是他初为人父。

  “你说她长得像谁?”他问于曼之。

  于曼之仔细的看了看婴儿的五官,说:

  “她长得像罗贝利。”

  那个紧握着拳头,东张西望,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婴孩,跟罗贝利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是的。她长得像她妈妈。”林约民说。

  她望着林约民,心里有许多说不出的,奇怪的感觉。他不会以为这个孩子是他的吧?

  看完了孩子,他又去看罗贝利。罗贝利靠在床上,林约民坐在床边,他们深情地聊天。他为罗贝利诞下了孩子而感动和雀跃。他的脸上,没有半点妒忌的神情。

  他们竟然可以坦率到这个地步,到底是这两个人已经超脱在一切之外,所以才能够拥有这种复杂的爱情;还是他们遇到了这种复杂的爱情之后,才超脱于一切之外,若不超脱,他们根本不能接受自己。

  什么是爱的境界?

  是双双飞向永恒,还是与一个人双双飞向永恒,又与另一个人永远相思?

  但她压根儿就不是罗贝利,她还不能超脱于内疚之外。

  那天晚一点的时候,李维扬也来了看孩子。

  “你说她长得像谁?”于曼之问。

  李维扬非常肯定的说:“像韩格立!”

  “什么?两小时之前,她看来还像罗贝利。”

  “是吗?”他又仔细看了看,“眼睛像韩格立,鼻子也像韩格立。对了,她的嘴巴和神态像罗贝利。”

  她笑了。像罗贝利也好,像韩格立也好,总之就不像林约民。

  “她是星期四出生的。”她说。

  “她将会离开自己出生的地方很远。”他忧郁地握着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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